穆九倾手里握着一把草药,眼神有两分冰冷,她无声地看着屋子里同样安静沉默的两个男人。
气氛有些令人尴尬的沉默。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鬼医先开了口。
“丫头片子动作还挺快,放药的仓库离那么远,我们俩才讲两句话的功夫你居然就折回来了。”
“因为担心你年事已高病情严重,我用轻功加快了速度。”穆九倾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平稳,但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刚刚动作太快,呼吸起伏仍然有些大。
她手里拿着的风干草药正是从鬼医的仓库里拿出来的。
足见是真的担心。
但此刻配合着方才鬼医和魏宸淞的对话来看,一切就显得有些讽刺。
魏宸淞看着穆九倾,有些紧张,但是对方此刻显然正在生气,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于是他便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是堂堂九千岁,但是他这次重逢后似乎有些惧内。
其实他并非有意隐瞒,不过是昨晚临睡前忽然之间,有一刹那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记忆如乱流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激荡,而后才恢复了这些记忆。
彼时已经正值深夜,他不知道如何跟穆九倾去讲,而方才鬼医一眼看出来,他也觉得很惊讶,正想要细问是否他失去记忆一事就是鬼医所做的手脚,却是穆九倾就在一个最尴尬的时机返回了房间。
眼下并不是一个很好解释的时机。
况且穆九倾这个人,向来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性子。
魏宸淞看着穆九倾,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到了开口的一瞬,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尤其是,她显然还在气头上。
穆九倾压根没有理魏宸淞,而是直接走向鬼医,蹙眉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明明就很烫,脉象也很乱,你是怎么装病的,连我都骗过了?”
说到这个老人家立马就兴奋了,他抬手,从被窝里掏出个汤婆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穆九倾面前邀功似的晃了晃,“用这个放在脸上,不用多少功夫就热了。”
然后就看见穆九倾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老人家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穆九倾这样问并不是真的好奇。
有些羞愧地低头,
“我说……丫头啊……这……我们爷俩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穆九倾退开几步,把药草放到桌上,随后抱胸看着鬼医,气势凌人道,
“编,继续编。”
她又不是寻常女子,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人讲话时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气势。
用来训斥那些军中士兵震慑敌人都绰绰有余,鬼医虽然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还是被这“小丫头片子”的眼神给整得心里一阵格愣。
这种时候,必须得先拉一个人下水。
于是,鬼医毫不留情抬手指向魏宸淞,“他!他恢复记忆了还瞒着你!你要不先跟他算账!”
穆九倾挑了挑眉,“他是我男人,我宠着他冷着他都是我的事情,再说他骗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一码归一码,鬼医前辈,你好端端装病诓我,是不是你先不厚道的?”
世间女子多重情,鬼医是万万没想到,穆九倾明明对魏宸淞的用情至深,却能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
女人不是最恨男人骗自己了吗?
居然能这么冷静?
老人家见她丝毫不受影响,自己有无端端吃了好大一把狗粮,心里颇有些郁结难舒。
但是自己骗人在先,这会儿也没什么立场表示不满,加上看着穆九倾那一张比外面天寒地冻更冰冷的脸,他一哆嗦,方开始老实交代了起来。
“丫头……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说实话,我的确是想要一个继承我全部衣钵的传人,你兄长穆初阳,他很聪明,天赋也高,但是他对武学更感兴趣,虽然当初跟着我静心学了一段医术,但是他有家族的使命,便是他现如今背了鬼僧医圣的这个名号,将来总有一天,他要去做穆家的继承人,到时候,谁还会替我云游四方?悬壶济世?”
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对穆九倾说出遇见穆初阳的时候那些对话。
当初的青年一脸生无可恋,用嘲讽又孤寂的神情,几乎像是在忏悔一般,对自己彷徨无助地叹道,
“我喜欢自己的妹妹,与败类无异。为了让她不嫁人,我故意告诉他父亲给他安排了不好的姻缘……结果她离家出走,然后又所托非人。”
年方二十的青年,像是看破了红尘,厌倦的却是他自己。
说不清是恻隐之心,还是什么原因,他破格收了这个徒弟。
总算穆初阳是个肯沉下心的性子。
或许是因为有自己爱而不得的遗憾,所以他近乎出于补偿心态地跟在鬼僧医圣身边,力图用另一种生活来填补心中被挖穿的窟窿。
正是因为他那种无处言说的悲伤,才让鬼医忍不住心生怜悯。
他这一生,原是爱而不得。
结果他的两个徒弟,无论男女,竟也都是这般。
执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