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茶庄的陆姓掌柜单名一个英字,先前穆九倾还未来时就一直独自安静地坐在角落。方才几人寒暄时他也没怎么开口,不想这时候突然被点名道姓。
陆英皮肤白皙,故此在那一声嗤笑后很明显地脸红了。
他略见不满地看向方才发出嗤笑声的方向,除了钱自来还有其余几人在喝茶,也不知道刚刚嘲笑自己的是何许人。
他性子温吞,被这般一挤兑,当即面色有些沉下来。
“大家虽是第一次见面,交情不深,但君子……”
还不等他讲完,钱自来打了个哈欠,陆英当场就被打断了,不知如何是好。
而后冯三更是声如洪钟说道,“陆掌柜是吧?少整那些有用没用的,你倒是看着像个死读书的,可我们几个都不是,说到底,大家都是跑生意的粗人,咱可不跟你讲什么君子。”
在场众人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文人雅士,生意人向来对于读书人有几分偏见,尤其是开口就说君子的那些。
生意场上可容不得任何君子,这是个大忌讳。
没办法,谁让常言道,君子固穷?
那陆英祖上的确是读书人,出过不少举人秀才,似乎还有当过官的,也算是个地地道道的清白人家,茶庄本是祖产。
故此,穆九倾对其他人称长辈,单独称呼陆英为先生,便是这个道理。
书香门第,自然是没有他们几个的市侩,又讲究文人礼节,因此从刚才就被排挤在外了,此刻种种,不过是先前埋下的种子。
正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陆英也不与他们辩论,只是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穆九倾,“穆姑娘,不知道有何高见?”
穆九倾指着茶盏,“论茶,先生是个中好手,我想问问你,究竟这茶苦涩,是因为冲泡不对?温度不对?用水不对?还是因为……茶叶陈了?”
陆英顿了顿,低头对穆九倾拱手一拜,露出一个颇有些无奈的微笑,“我道今日来的全是对茶不感兴趣的人,不想还有穆姑娘作为知音。这茶叶,烹煮时间刚好,顺序也无错,用的还是甘泉水,只不过……茶叶确实陈了,只怕是年前的茶叶了,虽然保存得宜,但很可惜,不如今年的新茶。”
说完他把自己一口未曾呷过的茶盏打开盖子放在桌子上,指着盏中的浮沫,语气有些慨叹,“夫茶,陈年后更易碎,茶汤也不如时新时候清亮干净。虽然也有不少商家以次充好,但是,毕竟是家中祖业,自然还是品得出好坏的,总不能将饮茶当做解渴,若是人人品茶也像饮马,那人与牲口又有什么区别?”
一席话说得那其余几个掌柜的纷纷有些脸红,冯三冷哼一声,
“你了不起,你清高。”
说着起身,看向穆九倾,“穆姑娘,我们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私会你一介外女,可不是为了听人讲茶经的,你道我们都是来私塾受教诲的孩子不成?若无事,我们就告辞了。”
原本他倒是不像刁难穆九倾,但是这陆英讲话确实讨人嫌,他冯家也是祖产,他可没什么兴趣多了解那些个女人用的胭脂水粉。
这茶叶啊脂粉啊的东西,都是那些士大夫用的,对他来说就是赚钱用的,这陆英当着众人面滔滔不绝,显得自己有多专业似的,不是来给他添堵吗?
遂觉得穆九倾是故意和这姓陆的一唱一和,在给自己难堪。
其余几人也作势要离开,原本他们就想好了,不打算给这位穆九倾留面子。
穆九倾笑笑,“无妨,原本我想着战事一起,定然什么都要大涨,原本想着给各位指一条明路,可既然你们嫌弃我一介女流之辈,那便罢了。”
听到有利可图,众人眼睛一亮,原本都站起身来了,此刻又纷纷面露几分尴尬地坐了回去。
商人重利,自古有之。
节气与他们而言,本就是不必要的负累。
读书人看不上他们市侩,他们也看不上读书人迂腐。
几人坐下来之后,却见穆九倾坐在椅子上低头轻轻抖动着肩膀。
起先他们还道穆九倾在哭,毕竟寻常女子遇到事情都容易这般哭。
尤其是此前施玉琅特意提过一嘴生意经,在谈生意时如果对方是女子,她流泪便是示弱,示弱便是要让人放下戒备。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男子最忌讳的就是在是生意场上被女人骗。
冯三尤其被提点了好几次。
于是此刻他故作不耐,“穆姑娘,你若是留我们下来只是为了看你哭,大可不必想着我们会对你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
虽然话说得不留情面,但是心底里,他又隐约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并非泛泛之辈,不是施玉琅此前提点过的生意场上多了个心眼的女子。
只是又因为施玉琅说他这人耳根子软,因此要格外当心,冯三这才硬着头皮黑着脸责难穆九倾。
穆九倾止了不停颤抖的双肩,抬起头,竟是满脸笑意难以自持。
她笑道,“恕我失礼了,只是穆九倾妇人见识,竟然不知道,这贩夫走卒之间,也讲究个拜高踩低,诸位看不起我,不信任我,竟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