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娘见宝儿娘眼里满是恳求,于心不忍,便有意成全一个母亲的体面。
她向翠微和柳梦梅点头,柳梦梅没有反对。
翠微本不赞同,想想这小孩的处境,便也不反对。
“宝儿,翠微姐姐头回来,还不知道村里哪儿好玩。我猜你那么小就离开这儿,一定不记得哪儿好玩了。”
“谁说的!我都记着呢!我还有一个秘密树洞!”
“嗯?你离家这么久,说不定啊,这个秘密树洞早就被别人发现了……”
“糟了!我去看看!”
宝儿急得撒腿就跑。
翠微忙去追:“我看着他!”
见两个人跑出院门,宝儿娘才恋恋地收回目光,向杜丽娘和柳梦梅投去感激的一瞥。
从哪儿说起呢?
就从桌子上这把蒺藜草开始吧。
家里的院墙上,原本一年到头都是光秃秃的,偶尔长两棵狗尾巴草,也无人在意。
她生下宝儿那年,还没出月子,就看见公爹就挖了一些蒺藜,种在墙上。
她跟丈夫说笑,听说过生了女儿种树,树长大了好给女儿做箱笼,装嫁妆,没听说过生了儿子种蒺藜……儿子就是根草呗?
他丈夫性子憨直,转头就告诉了公爹。
公爹是个没嘴儿的葫芦,肚子里有话,却倒不出来。憋了半天,骂儿子,没脑子的货,懂屁!
院墙上的蒺藜越种越多,一天,她去院里给宝儿洗屎布,看见一墙绿油油的,觉得好笑。
公爹这是学人家种花呢。
学又学不像。
人家家里种鸡冠花,紫茉莉,也有个花的样子,这蒺藜?
开花没黄豆大,有啥种头儿?
直到她远远听见几声野猫叫,猛然想起,家里很久没出现野猫了。
她这才明白,公爹在一整圈院墙上种满蒺藜,是防野猫呢,怕野猫乱跑来家里,吓到他的宝贝孙子。
村里有一户人家,小孩被野猫挠了,发烧好多天。
公爹是个粗人,心还怪细发。
宝儿不到一岁,丈夫被征去当兵,还没到战场,半路上就病死了。
自然是什么抚恤也没有。
她还年轻,又生了儿子,丈夫百日的孝衣还没除去,就有人上门说亲。
公爹抄起扫帚把那人撵出去老远。
过了几天,公爹给她一些钱,给人家做短工挣的。
公爹说,以后挣的钱都给她,求她安心把宝儿带到能离开人,给他家留个后,再改嫁。
没几天就有爱说嘴的人来问,她才知道,这话公爹也对外面说了,不是哄她。
于是,她安心在这个家里过着。
宝儿三四岁,能满村跑着玩了,说亲的又开始陆续上门。
她的心思开始活络。
一个新妇,一个鳏老,一个幼儿,日子艰难些,也还凑合。
只是——
公爹在外面种地、做工,成日不着家,就算在家也没两句话。
宝儿又小,还不懂事,只晓得哭闹。
她除了没完没了干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干活虽然累,心里轻松。
难的是,每一次从家务活里抬起头,抽出手,可以休息一下时,她都觉得恍惚,不知道这辈子活个什么意思。
听了几个媒人撺掇,她同意见见,跟公爹说,公爹也点了头。
那人是外乡的,人很机灵,又很会说好话。
才见第一面,就把她夸成了一朵花。
不是村里常见的紫茉莉、凤仙花,更不是院墙上不起眼的蒺藜花,是牡丹花呢!
她激动地一夜没睡着。
翌日早起,打水洗脸,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她高兴又害羞地捂住了脸。
她还年轻,还能再开出好看的花来!
架不住那人会哄,她背着公爹,把家里存了几年的积蓄都给了那人,等他去打首饰,好风风光光来提亲。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那人一直不来。
她慌了,问公爹是怎么回事。
公爹气得去找媒人,媒人坚称不知情,还暗示,好好的大活人不见了,别是被不想新妇改嫁的老顽固害了吧。
公爹回来,气倒在床上,一天没吃饭,也没去做工。
第二天,公爹和往常一样,开始早出晚归挣钱。
只是,挣的钱再也没给过她。
宝儿越来越大,院墙上的蒺藜也越种越多,家里上门的媒人却越来越少。
就连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路过她家也不肯慢下来,吆喝几声,都知道她手里没钱。
宝儿长到六七岁时,一个来村里磨剪子戗菜刀的手艺人,上门了。
那天,她听见他在外面吆喝,不知怎么脑子一热,便出去拦下来。
这几日手头没钱,能给磨剪子吗,我可以给你别的。
手艺人问能给啥。
我给你做一碗面条。
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