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溥早已不复往日那长袂飘飞、俊逸出尘的模样,他那白净的脸变得青黑,一团戾气,狠狠地说:“公道自在人心,那蛮子能杀尽我等,却杀不尽天下读书人,总会有人还我等一个清白的!诸位,多说无益,干了这杯,然后上路吧,莫要失了读书人的面子,就算是死,也要告诉那蛮子,人间自有正气!”
众士子群情激愤,一口饮尽,然后掷杯投箸,放声大笑,来到走廊。
下面就是一个十余亩方圆的大池子,水很深,倒映着月光,寒气逼人,就他们这体质,跳下去基本上不会再有爬起来的可能了。张岱哈哈大笑:“此池甚好,有白莲点缀,有金鲤作伴,给我等作棺木刚刚好!”
众士子齐声附和:“正是,正是!”
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眼巴巴的看着,看有没有人出来带头。偶尔有几个上前一步,看了看那个大池子,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死是需要勇气的,哪怕是绝望到了极点,也很难狠得下心来。
张溥厉声喝:“尔等畏缩不前,当真是失尽了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侯方域陪着笑脸说:“天如公乃是江南文坛第一人,这第一个从容就义之美名非天如公莫属,我等怎敢唐突?”
众士子齐声说:“天如公先请!”
张溥喉咙里咕噜一声,看着那幽深的水池心里直打突。忽悠那些愣头青跳出来鸡蛋碰石头,甚至干脆自杀以迫使官府让步这种事情他干多了,但是自杀这种事情还真没试过,想想都觉得可怕。他上前一步,又缩了回来,对钱谦益说:“钱公,你是前辈,还是你先为大家作个典范吧。”
钱谦益勉强一笑,说:“天如老弟说笑了,我的才学远不如你,怎么好跟你争啊?”
张溥诚恳的说:“那是无知小儿瞎说的,论才学,晚辈怎及得钱公万一?这首义之美名非常钱公莫属,钱公万勿推辞!”
众士子齐声叫:“钱公,请!”
钱谦益咬咬牙,悲壮地说:“好,老夫先行一步了!”说完大步上前,深深呼吸,身体下蹲、发力……
然后又退了回来,抹着冷汗说:“这水太凉,跳下去怕不好受吧?”
张溥无语望天,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朱聿键和杨梦龙并肩站在大营之外,看着北京城。
月色之下,北京城的城墙如山峦般起伏,蜿蜒于大平原之上,说不出的雄浑、壮观。这是明帝国的国都,这座古老的都城见证了大明帝国的诞生,见证了大明王朝的强盛,也见证了大明王朝最为屈辱的时刻。壮观的城墙沉默无语,矗立于天地之间,如果石头也能说话,想必它一定会有很多感触想对人说吧?
朱聿键轻声说:“快要结束了。不光是这场战争,还有那些在几百年前便透着一股霉臭味的东西,通通都快要结束了。”
杨梦龙说:“是啊,快要结束了。”
朱聿键问:“他们会不会投降?”
杨梦龙问:“谁啊?”
朱聿键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杨梦龙不屑的笑了笑,说:“他们是不会投降的。他们知道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一旦投降,就算我们放过他们,老百姓也会活活撕了他们的。”
朱聿键面有忧色:“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杨梦龙摇头:“硬仗?不不不,不会有硬仗,甚至不会有抵抗。那帮家伙是不会投降,但是并不代表守城的军队不会投降。”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毕竟现在守卫北京城的,可是以忠诚可靠闻名的关宁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