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之用牙签剔着牙缝,淡然说:“那也是跟你学的。我说,你也该把府坻搬到南阳城来了吧?老赖在舞阳,像话吗?”
杨梦龙一脸茫然:“把府坻搬到南阳城?这么大一幢宅子,怎么搬啊?”
方逸之骂:“少装糊涂!你身为一卫指挥,身系南阳三十万百姓的安危,责任重大,理应坐镇南阳城统筹全局才对,却老是赖在舞阳这个小地方,成什么样子!”
张桐紧张的说:“方大人,你这是在挖下官的根哪!”打从杨梦龙接管南阳防务之后,方逸之就好几次催杨梦龙搬到南阳城去,每催一次,张桐都是心惊肉跳的。托了杨梦龙的福,现在舞阳县大量荒地被开垦出来,前来入籍的流民也日益增多,舞阳千户所鸡鸭满圈,牛羊满山跑,更建起了好些工厂,几乎将闲散人员吸纳一空,他在舞阳为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兴旺的局面。现在方逸之要杨梦龙搬到南阳城去,这可就要命了,他可不相信换了个人能做得比杨梦龙还好。
方逸之理解这个手下的苦衷,叹了一口气,说:“智令,我理解你的难处,别说你,换了我也舍不得放他走的,但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南阳十三县,三十万人口,千百官吏,能用的人就没几个,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废物倒是大有人在!我也只能让他过去,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了……”
杨梦龙嘟嚷:“别找我,找我也没用,我帮不上忙!别说我帮不上忙,就算是神仙也帮不上忙!”
方逸之一眼瞪过去,语气不善:“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杨梦龙说:“不用试了,反正就是不行!让我管卫所还好办,组织人手开垦荒地、修复水渠就行了,反正这么多荒地摆在这里,开垦出来就是我的,有两千精兵在手,谁也不敢跟我磨牙。但是到了南阳,就算我组织百姓把荒地开垦出来,用不了多久也会被那帮比蚂蟥还狠的缙绅不择手段的夺去,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带兵过去帮百姓把田讨回来吧?这样一来整个南阳的缙绅我都要得罪个遍,我有几个脑袋呀?”
方逸之说:“你只管按照你在舞阳的做法放手大干就是了,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
杨梦龙说:“你顶不住,到头来被压扁的还是我!”
一老一少狠狠的对瞪,目光几乎在空中撞出火星来。
明朝现在可谓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烂透了,贪腐之风席卷已然渗透到这个老迈的帝国的方方面面,蚕食着帝国的根基,这个帝国所剩下的最后一点执行能力都被用来搜刮民脂民膏了。但鸡窝有时也会飞出凤凰来,在这个由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暮气和腐臭的官僚体系中,还是有一些愿意为老百姓,为这个国家干一点实事的人,比如说卢象升,又比如说方逸之。
方逸之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家里饿死过三个人,他知道老百姓有多苦。同样是文官出身,他没有卢象升那样勇武,定兴之战的时候鼓足勇气上过两回城墙,战后都做了大半个月噩梦。他知道自己不是当儒将的料,不求名垂青史,能让老百姓吃上一碗饱饭,少被骂几句“狗官”他就满足了。他的偶像是潘季驯,老潘是堪与李冰比肩的大水利家,四度治河,把黄河治理得服服贴贴,让黄河中下游无数百姓免受黄河泛滥之苦,很多治水经验在数百年之后还在沿用,造福子孙万代————比如说清末就有位西方水利专家在为清廷治理黄河出谋划策的时候就洋洋得意的提出一揽子方案:采用双重堤制,沿河堤筑减速水堤,引黄河泥沙淤高堤防……清朝官员为之叹服:“很好,很强大,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啊,不过……貌似这是我们祖先三百年前提出并且付诸实施的理论和技术啊!”作为一个文官,能做到老潘这个地步,也就没有遗憾了。他自问没有老潘那么厉害的治水技术,只好在发展农耕方面下苦功————能让老百姓粮满仓、食有肉,也是一件了不起的功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