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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作者:Cola软糖 字数:13047 更新:2022-10-24 16:54:01

【“Sigurd。”】

栉名琥珀无比确信, 他从初次见面的女性英灵嘴里听到了“齐格鲁德”这个名字。

正是因为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格外难看。

……怪不得,怪不得齐格飞会被如此地克制!!

齐格鲁德, 北欧神话散文史诗《沃尔松格传》中的主人公, 被称颂为“战士之王”的大英雄。

同样有着杀死了邪龙法弗纳的逸话,在前者的故事之中,他从大神奥丁手中拯救了被囚禁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 同时被她的美丽与英武折服, 两人陷入了爱河。

但因为布伦希尔德另一位追求者的算计,使齐格鲁德喝下了失忆的酒、转而迎娶他人——遭受背叛的女武神陷入疯狂,用计策杀死了齐格鲁德, 又在得知真相之后选择自杀殉情, 和自己的爱人埋葬在一处,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而《尼伯龙根之歌》是根据《沃尔松格传》改编而来, 齐格鲁德(Sigurd)即是《尼伯龙根之歌》主人公齐格飞(Siegfried)的原型, 二者是同源的不同人物。

虽然在齐格飞的故事之中, 他与作为冰岛女王而非女武神的布伦希尔德没有任何感情纠葛, 但藉由那些传说、自身一同被定义为【杀死齐格鲁德之物】的布伦希尔德,显然对同出一源的齐格飞也具有超乎寻常的杀伤力!

而眼前手持长/枪,口中不断重复着“喜欢”和“讨厌”的女性从者,其真名也不言自明了——

北欧主神奥丁的女儿, 女武神瓦尔基里的一员, 齐格鲁德命定的爱人,悲剧之女布伦希尔德。

“这是……将胸腔之中所怀的激烈爱恨, 化为我生前惯用的魔银长/枪形态的宝具。”

“对敌手心怀的爱意愈是深厚, 这枪就会变得愈重、愈长。”

伴随着冰山融水一般清越动人的悦耳低音, 那轮在燃烧在枪尖的青色太阳终于坠落下来。魔银之枪以看似轻飘实则不可阻挡的千钧之势向前突进, 沿途发出撕裂空气的尖锐爆鸣——

然而在快要触及举剑格挡的齐格飞时,被骤然响起的厉声喝止,动作顿时为之一滞。

“Lancer,立刻停下!!!”

从长街的末尾匆匆赶来的女性身着栉名琥珀略感眼熟的深蓝色制服,腰间悬着柄带护手的西洋剑,亚麻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侧目的精英气质。

平日里极为注重仪态的Scepter 4副长淡岛世理此刻额角青筋暴起,按在剑柄上的手指指尖不住抽搐了两下,神色是肉眼可见的凝重。

从者布伦希尔德表面上温柔内敛,似乎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但就是这么“性格稳定”的从者,却有着相当棘手的特质。

只要相处的时间够长,感受到了“温柔”的布伦希尔德、从灵魂深处渴望着爱的布伦希尔德,必然会对朝夕相处的那名对象——大概率是她的御主,燃起难以克制的爱之火。

继而出于本能,出手将其杀死。

【喜欢喜欢最喜欢了,所以请你和我一起死吧。】

机缘巧合之下召唤出如此强力的从者,最初的那位御主却最终选择放弃,将她的所有权移交给作为政府机构的Scepter 4,不想殒命于那份日渐深重的爱意之下无疑占了很大一部分理由。

接管这件大杀器的青之氏族发现以上规律之后,为了避免惨剧发生,也制定了相当严谨的应对措施。

比如在Lancer外出执行任务时,陪同人员必须每三天更换一次、单个人员在场时不允许和她做任何多余的交流;比如自我介绍时只告知姓氏不告知全名,沟通时必须使用敬语,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眼神接触……

信息交换越少、陪伴者更换得越频繁,“陷入爱河”的几率无疑就越小。

Scepter 4足足有十余名核心成员、上百名战斗异能者,高频率、长时间的轮换足以让Lancer心中刚刚冒出头的小火苗一次次刷新重置,始终保持在安全限度内。

这一系列措施无疑是相当有效的,在接手这名从者的两年多内,她的力量一直都被Scepter 4运用得非常好。

得益于布伦希尔德自身的温柔性格,抛去那个致命的性格缺陷不谈时,她那压倒性的强大武力、以及对普通人的心怀慈悲,都非常适合象征着“秩序”与“制御”的青之氏族。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身为父亲奥丁制作出来维持秩序的量产型女武神瓦尔基里的一员,最初就具有这方面的适性吧。

两年有余的磨合足够持久。

虽然谈不上麻痹大意,但依赖那份严丝合缝的规章制度、继而坚信这样就不会出错已经成了一种惯性。

所以,当陪同Lancer外出巡查的日常事务轮到了淡岛世理负责的时候,已经第三次执行这个任务的副长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值得担心之处。

她和另外一名Scepter 4成员一左一右守在从者身边,从东京法务局出发往周边区域巡逻。他们对路线相当熟悉了,为了不被视作挑衅,在接近吠舞罗、也就是那位赤之王划定的领地时,远在一个街区之外就会折转返回。

然后回去辛辛苦苦写上一个小时的报告,详细言明今天又收拾了几个刚怪人化就跑到街上吓人的社会滓渣、转交给了警察几个当街打劫的小混混……

总而言之,又是充实、忙碌且平静的一天。

——本该是这样的。

今天的前半程巡逻没有遇见什么大的风波,而看见Scepter 4这身制服在街面上晃荡,再嚣张的混混也不会蠢到故意跳到他们眼前放嘲讽。

这就意味着后半程几乎没事可做,单纯只是优哉游哉地散步走回东京法务局,顺带震慑一下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宵小。

站在这趟旅程的终点、赤组领地边缘处时,“最有可能出现意外的部分已经过去”这个念头在潜意识中一闪而过,令淡岛世理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些许。

她环视四周,确认一切正常后转过身来,示意身边的队员和自己一同踏上归程。

“走吧,该回去了。”

同样左右张望着的道明寺安迪眼睛一亮,扶了扶腰间的佩剑,越过不知为何停留原地不动的Lancer大步跟上副长,迫不及待想要结束巡逻回去工(摸)作(鱼)。

“啊啊,肚子好饿,到了晚饭的时间了吧?”

“工作时间禁止闲聊,我会把你的表现如实写到巡逻情况记录表上的。”

“副长你也太严肃了吧!”倒霉孩子道明寺哀嚎,“不过反正会被记上那么一笔,不如多聊两句……我晚上打算吃沙丁鱼饭团配橙汁,副长你呢?”

淡岛世理沉默两秒,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自己心目中的满分回答:“草莓牛奶,还有红豆沙面包!”

光是听着后槽牙就开始隐隐作痛,见识过这位副长对红豆沙的疯狂热爱的道明寺安迪勉强将吐槽咽回肚里,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

几句话的时间,或许只有十几秒。

刚刚迈出两步、离方才驻留的位置堪堪数米距离,道明寺结束了和副长的随口闲聊,再次回头确认Lancer有没有跟上来的时候,那位眉眼之间总是噙着一缕忧郁意味的女性已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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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布伦希尔德来说,之所以配合现任御主的安排、协助Scepter 4维持秩序,除了天性的善良,更多是将之视为自己作为从者的义务。

刚刚诞生之时作为神灵的一员,尚未觉醒“人格”这一概念前,便已经懂得了服从命令。

但是、但是。

只是无意之间在人群中瞥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原本平静流淌着的血液似乎霎时间便沸腾起来了。

秩序的维持、御主的嘱托、从者的义务,在那一瞬间,条文清晰的逻辑全部被燃烧的理智蒸发殆尽,胸腔之中只剩下时隔千百年之久、复燃之后愈发燎原的爱火。

毕竟,她赖以回应圣杯的召唤、想要实现的唯一悲愿就是——

【想要……再见那个人一面。】

尽管能够意识到面前的从者与齐格鲁德并非一人,但如此酷似,太相似了……既然如此,怎能不爱,怎能不杀?!

能够强行控制她的令咒还余下两划,都被转让给了直接负责从者相关事务的Scepter 4室长宗像礼司,是御主资格的附赠品。

淡岛世理的喝止声只是让布伦希尔德手上动作一顿,被齐格飞借机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变得愈发沉重的紫色枪尖从被火炎烧灼塌陷近半的街道中缓缓拔出,再次高高擎起,举过头顶。

尽管察觉不对的道明寺第一时间给室长去了急电,但赶过来毕竟需要时间。相较青之王宗像礼司能及时赶到中止战局,明显是步步紧逼的布伦希尔德和无法脱战的齐格飞下一秒分出胜负的可能性更大。

……而所谓的“分出胜负”,局势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两名从者的幸运值属性一栏数据同样是【E】,但目前看来,明显是陪御主出门逛街都能恰好碰见万中无一的天敌的齐格飞幸运E得更彻底一点。

从职介相性上看,Saber面对Lancer原本应该是更占优势的,可对方的属性压制完完全全扭转了这一点。

那柄长/枪的确如后者所说,每一次攻击都在变得更加沉重,一开始还能勉强招架的齐格飞已经逐渐感到体力不支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样下去,鏖战越久就越是会陷入不利。

趁着现在解放宝具,借助【巴尔蒙克(Balung)】能够储存真以太、耗魔较之普通对军宝具更少的特性发动攻击,也许能够逆转战局——但是他并没有把握。

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试了。

他深深呼吸,重整旗鼓,迅速同酝酿着下一击的布伦希尔德拉开距离、着手准备引动储存在剑柄宝玉之中的魔力,与此同时,宝具的解放语已经含在舌尖。

对面的女武神看出了他的打算,神情罕有地凝重了些许。

她同样选择后退一段距离,将宝具收于身后,枪尖斜斜指向地面,做出了将其解放之前的起手式。

“【传达到、传达到、传达到,我的……】”

——直至死亡拆散两人(Brynhild Roantia)!

但宝具的解放语堪堪念诵过半,却突然毫无预兆地从中止歇,被硬生生掐断了。

不仅仅是因为作为敌手的齐格飞突然身形不稳、不仅被迫打消了解放宝具的念头,甚至从身周逸散出大片雾状的金色灵子,连自身的实体化都难以维持,明显是御主那边的魔力供给出了问题……

更加主要的原因是,一截表面密布着狰狞骨刺的暗红枪尖从布伦希尔德胸口猛地探头,带起向前喷涌出去的、高高溅起的大片血花!

对隐藏在暗中的第三人毫无防备,灵核被一击破坏的女性从者并没有战斗续行之类的技能,这一击之下,已经写定了出局的命运。

这具形体残存于世的最后时刻,待到面上浮现的愕然神情消逝之后,肢体末端已经开始化为灵子的布伦希尔德甚至没有尝试转过身来、攻击最后出现的这名坐收渔翁之利的陌生从者,而是痴痴地向着齐格飞的方向伸出了手。

半透明的纤细指尖,徒劳地抚摸着无法触及的、与爱人相似的幻影。

“齐格鲁德……晚安……”

丝毫没有受到触动的袭击者漠然地将魔枪抽出,拧动手腕甩去枪尖上尚未蒸发为金色光雾的血。勉力维持着实体化的齐格飞大口喘息着,隔着飘飞的烟尘与逐渐消散的金色灵子,抬眼与他对视。

手臂、腰侧和下半身被暗紫与赤红交杂的狰狞骨质装甲所覆盖,尾椎处延伸出两侧生有狰狞对刺的、蜈蚣般的长尾,正不耐烦地缓慢摆动着,不经意的剐蹭将水泥地面刮出深深的沟壑。

突然出现扭转占据的从者佩戴着和铠甲同色的暗紫兜帽,裸/露在外的胸腹是漂亮的浅褐色,有着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完美轮廓。

胸膛上绘制着大片鲜红欲滴的古朴纹样,双眼下方也有类似风格的红色菱形,被那双杀意凛然的血色眼眸注视着时,禁不住会产生被凶兽锁定的错觉。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毫不掩饰的、令人本能为止战栗的强大危险感。

被这样一位刚刚在自己面前一击杀掉了Lancer的高危分子冷冰冰地凝视着,仿佛封冻湖泊般的血眸似乎写满了直白的死亡预告,换做其他人,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视作敌手吧。

但这道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红身影,齐格飞其实是认识的。

那是在他尚还身为第一位御主可妮莉娅·冯·爱因兹贝伦的从者时,某次不经意间和那位金光闪闪的Archer产生了冲突。

实在无法取胜的情况下,当时作为可妮莉娅盟友的栉名琥珀短暂地召唤出了自己的从者,也就是面前这位真名不详的Berserker,才暂时将对人造人极为厌恶、想要斩草除根的Archer击退,为两人赢得了苟延残喘的时间。

相关的记忆之所以如此清晰,除了Berserker那副深渊魔王般的造型过于具有冲击力这个原因外,更多的是栉名琥珀将其召唤出来所付出的代价。

Berserker(狂战士)职介以剥夺理性为代价,对从者进行超越英灵性能的强化,但同时也因为这种强化大幅增加了魔力消耗,御主的负担会相当沉重。

甚至历次圣杯战争之中,多次发生过Berserker的御主被从者生生抽干魔力而丧命的事故。

即使只是勉强供给了自己的从者约实体化十分钟左右的魔力消耗、甚至未能支持后者发动宝具,在击退Archer之后,魔力被严重透支的栉名琥珀便陷入了深度昏迷,足足被可妮莉娅照顾了一周有余才醒转过来。

……而现在,少年的身上同时背负着两份契约,必须提供足以支持Saber和Berserker两名从者一同现界的魔力。

而栉名琥珀选择这么做的理由,也是显而易见的。

齐格飞被布伦希尔德严重克制,如果放任局势继续恶化下去,无疑他会失去Saber这张手牌。

Berserker的插手是必要的,如果能将作为齐格飞天敌的布伦希尔德成功踢出局,那么这次放手一搏就算是值得。

但前者是栉名琥珀深藏起来不肯示人的底牌,明面上他仅仅是齐格飞的御主。如果Berserker一出现齐格飞就因为供魔不足而无法维持实体化,那么再迟钝的人也会察觉二者之间的联系——所以,他必须行险。

哪怕会透支魔力、冒着一不小心被抽干的致命风险,也必须维持两名从者同时存在,只有这样,才能割裂作为黄雀的Berserker同自己的联系。

转瞬之间理清关节的齐格飞嘴唇紧抿,被胸腔中涌动的担忧和愧疚所扰,神色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

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理解了对面御使魔枪的狂战士那个冰冷眼神的意味。

【没有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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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异状,栉名琥珀已经提前一步返回了酒吧之中。

吠舞罗的其他成员都跟随作为王的周防尊行动,闹闹哄哄地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而他看清局势、决定将Berserker召唤出来之前,知道自己会因为缺乏魔力而陷入昏迷的栉名琥珀选择先远离战场,至少退后到不会被波及的地方。

除了此刻空空荡荡的吠舞罗,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魔力回路因为超负荷运转而陷入难以忍受的剧痛,他像一条脱水的鱼,只觉得每次呼吸时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烧灼的火炭。

浑身上下每一处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宛如被蚁群咬啮般酸胀不已,几乎令神志抽离的痛楚让平日里不起波澜的死寂红眸失去焦距,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水雾。

弓一般绷紧的身躯不住痉挛,指甲早已刺破掌心,渗出缓缓滚落的鲜红血滴。

但是……但是……不能就这么放任自己昏迷过去。

这次没有可妮莉娅在身边,至少他要坚持到战局尘埃落定,从回来复命的从者口中知道结果。

似乎有轻得无法感觉到的阵风从身边吹过,被汗湿的额头感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凉意。栉名琥珀撑起重若千钧的眼皮,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唇缝中挤出低如蚊蚋的嘶哑声音。

“Berserker……敌人,杀掉了吗——?”

“那是自然。”

在得到言简意赅的肯定回答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栉名琥珀阖上眼睛,在喃喃之余,终于放任自己陷入了浓郁的黑暗之中。

“太好了。我一直坚信……Berserker、是最强的。”

半晌之后,以灵子化状态守护在陷入昏迷的少年身旁的从者,发出一声难以描述具体感情的低声轻嗤,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称不上温柔的夜风从破损的窗户中灌入,有关栉名琥珀的个人资料原本被匆忙离开的周防尊随意搁置在桌面上,此刻被吹动得一页页哗啦啦翻开,最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飘落下来,倒扣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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栉名琥珀刚刚出生的时候,栉名穗波原本是很欣喜的。

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对和少年少女们朝夕相处、原本就喜欢小孩子的中学老师栉名穗波来说,这个孩子无疑是上天赐予的珍宝,意味着她的生命将得到另一种层面上的延续。

栉名穗波在孕期里对肚子里的宝宝可谓呵护备至,后期还下决心请了长假,搁置了原本兢兢业业的班主任一职,专心休养和进行胎教。

闲暇下来的时候,她会自制花花绿绿的各色识字卡,并且专门找了本子列出计划表,把孩子周岁之后要培养的兴趣爱好和必须学习的各类科目一一写上,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栉名穗波坚信着,她会是个很称职的母亲,而她的孩子也必然是很出色的孩子。

在这样浓厚的期待之情中,栉名琥珀出生了。

还是只知道哭和睡的小小婴儿时,无论怎样怪异的特质都难以被大人察觉,但是随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开始跌跌撞撞地学习走路、开始笨拙地牙牙学语,某些与正常人类幼崽不同的地方就再也掩饰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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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栉名老师,这么晚才来接孩子呀?”

面对熟人热情的招呼声,栉名穗波捋了捋耳边散落下来的碎发,笑得有些尴尬。

“嗯,今天比较忙,给留堂的几个学生批改了作业,所以……”

和她打招呼的人一副家庭主妇打扮,是栉名穗波的邻居,有个和栉名琥珀同岁的小女儿。因为附近区域的国家认可内保育园只有这一所,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把孩子送进这间学校来,两个孩子也由此成了同学。

邻居正牵着女儿的手往家走,正好碰上匆匆赶往保育园方向的栉名穗波,出于礼貌打了招呼,便说着“那就不耽误你的事啦”挥手告别了。

眼角眉梢有着藏不住的憔悴意味的栉名穗波在原地驻留了一会儿,视线始终粘在那个贴在妈妈腿边蹦蹦跳跳、不住发出欢快笑声的可爱小女孩身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羡慕与自嘲交织的复杂表情。

等到那对母女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才转过身来,继续往保育园走去。

保育园是为无暇照顾孩子的双职工父母提供的托儿机构,孩子一旦年满两岁,就可以送去照顾,不用劳烦父母在上班时间多费心。除了周日和节假日之外都照常开放,工作日期间直到晚上八点才会闭园,可以说解决了绝大多数父母的后顾之忧。

不过,尽管说“开放到八点”,真正等到闭园之前才来接孩子的家长无疑是极少数。

等到栉名穗波踏入校园之内,穿过摆放着滑梯、秋千和跷跷板等各色设施的游乐场,那栋外层绘有各种可爱卡通图案的米黄色教学楼灯光已经熄灭大半,拿着钥匙的保安大叔正在一间间教室检查,确认没有因为调皮滞留保育园的孩子。

栉名穗波深吸一口气,稍微整理一下衣服下摆,向着三楼角落里唯一亮着光的那间教室走了过去。

还未踏上最后几级阶梯,整个身躯都笼罩在楼梯拐角处的阴影里,前方已经传来了稚嫩的轻声呼唤。

“妈妈。”

她下意识张开手臂,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小小身影抱在了怀里。还不等揉揉这孩子柔软的额发、因为今天也来晚了而出言安抚几句,蹲下身来的栉名穗波就先一步看见了站在教室门前的老师,以及后者脸上再明显不过的苦笑。

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得到落实,栉名穗波心头一跳,急忙站起身来,满怀歉意地冲保育园的这位老师微微鞠躬。

“真是抱歉,今天来得这么晚,给您添麻烦了。”

略微停顿之后,她小心翼翼地补上后半句,“这孩子……这孩子今天表现得怎么样?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吧?”

从业经验丰富的保育园老师张了张嘴,一副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但和牵着妈妈指尖的小孩子对上眼神的时候,她还是尽力收拾了情绪,挤出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容来,配合又软又甜的语气诱哄着。

“妈妈和老师有一点大人间的事情要商量呢,你看平常那——么多小朋友喜欢的秋千,现在没有人玩呢,要不要去试一下,琥珀酱?”

幼童用那双清澈的红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时候,那其中一闪而过的了然让老师有种错觉: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似乎完全明白,自己这么说的目的只是把他支走,好说一些在当事人面前不方便说的话罢了。

但是下一秒,他便像是所有因为玩具而动心的五岁孩童一样,乖乖松开了妈妈的手,迅捷无声地跑下楼梯,冲着院里的秋千出发了。

老师恍然地晃晃脑袋,打消了先前的奇怪念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到

“您该采取措施对他进行干预治疗了,女士。”

对他人的言语缺乏正常回应的能力、也从来没有主动与人交流的欲望,闲暇时习惯一个人呆着,总来不和欢笑抱团的同龄人打闹,总是盯着天空的一角怔怔出神——

如果以上都可以粗暴地归因于性格孤僻,那这孩子对于“生命”这个概念不经意间展现出的某些态度,简直称得上让成年人都遍体生寒。

老师只是察觉栉名琥珀从不靠近抚摸班级集体饲养的兔子,简单地给他打上了“不喜欢小动物”的标签,而作为母亲的栉名穗波看到的更多、更加本质,那份寒意也愈发深入骨髓,从每个毛孔中幽幽地渗透出来。

早在三岁的时候,栉名琥珀就早早展露出了远超年纪的攻击性和强大的破坏力。如果不是他从来不和同龄的小孩子一起玩,栉名穗波估计早就收到了其他家长的如潮控诉。

但光是这样也很令人苦恼,在妈妈的反复强调下,年幼的栉名琥珀总算记住了要有所收敛。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兄长那里会得到夸奖的举动,总是令母亲露出不安的慌张表情,但既然被如此叮嘱了,那就算了吧。

稍微安下心来之后,栉名穗波也会在周末闲暇时带他去家附近的公园和商场转转,努力增加栉名琥珀和外界的接触。

本以为后者的性格会伴随着年龄成长一天天好转,直到借助某个契机,真正察觉到那份……令人不寒而栗的漠然本性。

那是在某次外出之后,孤身一人还带着孩子的栉名穗波恰巧被路过的醉汉骚扰,不得不掏出手机威胁对方“我要报警了”,未能得手的邋遢男人这才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摇摇摆摆地扭头走了。

终于摆脱危机的栉名穗波松了口气,刚准备安慰身边的孩子不要害怕,就看见后者宝石般澄澈的红色眼睛圆圆睁着,正仰起脸来,以遇上了什么难懂问题的费解表情看着自己。

“妈妈,”白发红眼的孩子轻声发问,“为什么不杀了他?”

…………什么?

刚要被对方那副蹙起眉头来的样子逗笑的栉名穗波僵住了,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换了同龄的其他孩童来说这句话,她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估计是最近又看了什么动画片,那种打打杀杀的东西对小孩子的大脑发育不好……但她自己的孩子,她最为了解。

他是从心底里这么疑惑着,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

勉强稳住身形,栉名穗波用克制不住颤抖的手捧住孩子的面颊,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发痛,几乎挤不出声音来。

“这种话……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让你不开心了啊。”

年幼的栉名琥珀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复述着被负责教导自己的伊尔迷灌输过来的想法,“被那样挑衅,会做出反应是理所当然的吧。再说了,把这种程度的家伙清理掉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不是这样的!!!”

意识到什么东西正在失控的栉名穗波跪在地上,激动地紧紧攥住了孩童单薄的肩膀。

“生命是可贵的东西,根本不能用你说的那种逻辑简单地衡量。”她以近乎祈求的态度诉说着,满怀悲哀地凝视对方满是无措的双眸,“琥珀,你看着妈妈,看着妈妈的眼睛……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如果不是自身的生命遭受威胁,绝对、绝对不可以去主动伤害他人。听清楚了吗?”

……不对。

不该是这样。

但是哥哥明明说——

心生犹豫、踌躇着无法做出决定的栉名琥珀在注意到母亲脸颊上大颗大颗滚落的泪珠之后,连忙抬起手来将其拭去,随即匆忙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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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情况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了。虽然很同情,但您作为家长总要去面对的……女士,栉名女士?您在听吗?”

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的栉名穗波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为自己的片刻走神连连道歉,老师叹了口气,善意地摆了摆手表示理解。

躲在楼梯拐角阴影处偷听的栉名琥珀意识到谈话即将结束,悄无声息地提前一步离开,走到楼下找了最显眼的一处秋千坐上,假装自己一直都待在这里。

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一头海藻般的及腰长发披散在背后的栉名穗波出现在楼梯口,环视一圈之后,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温暖又柔软的触觉,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走吧,琥珀。”妈妈低头跟他说话的时候,滑落下来的发丝拂在栉名琥珀脸上,带来一缕缕酥麻的痒意,“该回家啦。”

他“嗯”了一声,从秋千上跳下来,牵着那只手走上了再熟悉不过的道路。

家里并没有人。

被称为“父亲”的角色,早在栉名琥珀的异常表现日益明显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他在保育园里已经吃过晚餐,而身心俱疲的栉名穗波实在没有什么用餐的兴致,草草洗漱过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

被换上了睡衣的栉名琥珀蜷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身上搭着妈妈的一条胳膊,眼皮逐渐沉重了起来。

虽然还不到九点,不过现在睡着也没有关系吧……?

就在他即将陷入梦乡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异样的、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栉名琥珀警醒地睁开双眼,花了几秒钟确认这声音的源头,意识到似乎是从客厅门外传来的。就在他凝神分辨的空隙里,那边又响起一声机簧弹开的沉闷低音——

半夜偷偷摸摸上门的家伙,已经熟练地把锁撬开了!

现在不过八点半左右,平常这个时间,栉名穗波一般还没有回家,而是带着栉名琥珀在附近餐馆随便吃点什么打发肠胃。

对方显然提前做好了踩点工作,知道这户人家只有一位带着小孩的成年女性,甚至连二人的日程安排都摸得一清二楚,才会特意赶在栉名穗波带着九点准时入睡的琥珀回家之前上门。

但不凑巧的是,今天的栉名穗波疲惫到想要提前休息,省略了外出就餐环节、已经早一步回家了。

栉名琥珀沉下脸来,用力推了推身边沉睡的妈妈,努力了好半天,才终于对上一双悠悠睁开的惺忪睡眼。

【有人。】

他以口型示意对方,而清醒过来的栉名穗波也捕捉到了客厅里毫不掩饰的翻箱倒柜的动静,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小心翼翼地摸过床头的手机,她迅速拨通了报警电话,向着对面接线的警官小姐飞速报出自家的地址和现在的情况,得到会立即出警的回答之后,才感觉稍微安心了些。

电话那端的警官提醒她先不要挂断,就在这时,外面搜索财物的嘈杂动静停了下来。

……是搜刮完东西离开了吗?

栉名穗波不安地坐起身子,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而就在她的注视之中,卧室的房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逐渐敞开的门缝里,出现了一双疯狂意味毕露的、狼一般的眼睛。

他看见了床上脸色苍白、神色惊恐的栉名穗波,也看见了她手中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男人的神色迅速变得更加狰狞,低吼着冲后者飞扑过来——!

或许是因为罪行败露而感到惊恐,慌乱之下采取了最具攻击性的行为;或许只是想要把手机抢过来挂断电话,阻止面前的女主人报警,但不假思索冲上前去的蟊贼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是自己此生之中最后一个举动。

——胸腔似乎被什么东西洞穿了,力气和生命从那处空洞之中不断流失。

及时阻止了这个家伙伤害身后瑟瑟发抖的母亲,栉名琥珀将变形呈猫爪状的右手从男人胸膛中拔出,任由逐渐冷却的尸体“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从揍敌客家学来的顶尖暗杀技,在这一刻展现了它收割生命的高效与残酷。

并不觉得这幅场景有哪里不对的栉名琥珀将掏出的心脏随手扔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指间的血液,这才转过身来,平静地看向依旧蜷缩在床上的栉名穗波。

“解决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孩子做出突出成绩时向父母邀功的炫耀态度。

——然而对上的却是栉名穗波比先前更加恐惧,近乎歇斯底里的扭曲神情。

“不要,不要过来……”

她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看向面前这个自己的亲生孩子时,仿佛注视着什么形容可怖的洪水猛兽,连那份曾经闪烁的母爱光辉都黯然失色,被各种破碎激荡的负面情绪彻底掩去了。

“你这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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