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瘸子

何老师听着, 只觉得自己这些年纪的人啊，跟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了。

“您得想开点啊, 身子是自己的, 不是贵儿的错。”

“是，我知道，是我催婚催的着急, 孩子才这样找个人, 也没看清楚就打算结婚。”

王丽华其实就是怪自己, 她这人就这样, 总是怪不到别人的身上去。

“我以后啊，也算是看开了, 这孩子有孩子的缘分，别人着急也没用，缘分到了, 自然就是夫妻了, 没有夫妻缘分的，你强逼着也没用。”

“我活到这个年纪了, 你说还图什么啊, 什么也不图了, 贵儿好好的, 我尽到本分了, 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这话说的，颇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看开了, 不如说是看着无力，不能干涉，孩子都大了。

何老师不知道怎么劝她，“您想想我们这些人里面，哪里就来的晚景呢，没有晚景的。”

人到老年，原以为是子女双全，儿孙满堂，家里面和和美美的不操心的，但是现实根本就不一样，人没有晚景的。

你以为的退休后的生活，儿女长大成人的美好想象，就全是想象了。

王丽华就一下子想到了来来，她试探性的问，但是问不出口，还是没回来。

她的儿子至少还在身边，可是何老师的儿子呢，消息都没有啊。

你说来来好容易回来了，人家在那里抢救，这边联系家里人，资料什么的都不齐全，丢失了就是丢失了，领导就压下去，要一层一层的去问。

“东北的。”

“太远了，我们也找不到是哪一片的了。”

“据说是家里是北京的，和平里的，住在和平里的，只有这个信息了。”

来来的档案伍的，都没了，只剩下前面的几页了，后面的都没有了，很原始的资料。

人家就试探性的去找找，派人去和平里居委会那里去问。

何老师恰好就带着王丽华去医院，看看检查一下身体。

“做个检查就放心了。”

他给拿着东西，要做全身的检查。

王丽华就苦笑，“没事儿，我自己能感觉出来的，有事的话我能知道。”

俩人就擦着病房走过去，慢吞吞的，要去找医生检查，俩人就是到处走的那种，去医院很麻烦的。

何老师耳朵就动了动，他好像是听见有点声音，脚步就顿住了，顺着病房的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恰好有护士急匆匆的出来。

门开合的瞬间，他就彻底不走了，愣愣的看着里面。

王丽华也看见了，这一看就不是一般伤口啊，脸色身上全是纱布，腿翘着，一看就是有问题的，大概是因为很疼，里面的人低低的嘶哑着。

“你刚回来，不知道，这医院里面经常有病号，就是这样前线下来的，在这里治疗养伤。”

“都跟贵儿一般大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说到这里，忽的意识到来来还在前面生死未卜，快速的去看何老师的脸色，果真是失神了。

“走了。”

她拉着何老师，结果何老师一下子就推门了，他喃喃的看着床上的人，包的跟个木乃伊一样，“来来，来来啊，是来来。”

王丽华快步走过去，自己在床边站好了，定定的看着，看了一会，捂着嘴就哭了，泣不成声啊。

何老师一下子就跪下来了，他想着走来着，但是膝盖软了，没力气，一步力气都没有。

自己捶着地板，低着头哭，他好好的儿子啊，去的时候十八岁，仰着脖子戴着大红花对着他笑，“爸，您就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回来了，就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们了。”

他捂着心口，紧紧的攥着衣服，就觉得不能继续想下去了，纱布上的血透出来，就满身的血红啊。

“您是他”

边上有战友一直看着，是隔壁病房的，胳膊没了，但是能走，就一直在这里陪着，都是战友。

只要有人能活着，就觉得庆幸。

战友说到一半，其实明白了，这俩人长得很像的，都是父子。

来来是在那里换药的，因为面积太大了，不能全部用麻醉的，这样的痛苦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不然没办法愈合。

他睁开眼睛，努力的看着眼前的人，其实都是模糊的，但是哪怕就是模糊了，他也可以看到何老师，看到王丽华。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乖巧的不得了，“我没事。”

蔡如意知道消息的时候，放下来电话就哭了，自己呜呜的哭，冯大爷在那里吓一跳，这是怎么了呢。

“您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当是我欺负你了呢？”

赶紧的拿着手巾去擦，蔡如意都懒得搭理他了，“你离我远点，我高兴。”

“这话怎么茬这是，我离您远点，您还高兴啊？这不能够，不能够。”

蔡如意看着他傻愣的模样，只觉得不如平日里那般的让人生气，冷静了一下，便笑吟吟的，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啊。“你还不知道，来来回来了，现在在北京呢。”

噼里啪啦的，心里面的阴影就倒下来了一般的，压在胸口上的石头就没有了。

“好事，好事啊，去拿酒来，我高兴，让成成来陪着喝两口。”

皮皮胖的跟个球一样的，自己就跑进去，“爸爸，爸爸，出来喝酒。”

小孩子腿快，没几天就满地跑的那种。

“来来没想到，还能回来了，这么多年了。”

成成高兴，他看着来来长大的，一个大院的感情，比什么都强的。

“是啊，听着你何老师的意思是打算等着养好了，就带着来来一起回来的，现在那边的条件好，就在那边医疗，怎么也要几个月的。”

“他是大英雄，花着的都是国家的开支，应该的，应该的。”

说到这里，冯大爷的笑容加深了，不容易啊，以后的日子多好过啊，来来这爷俩再也不用担心人家给欺负了去了，自己出息了，比什么都强。

果真是没有半年，来来就回来了，张顶顶却接他，一下飞机，看着来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她就觉得很难过。

何老师的腿不好，是当年受到了迫害，来来的腿也瘸了，□□飞过来的时候，时候粉碎性的骨折，没法子。

她感谢上天，但是当你看到一个本应该是谦谦君子的人，却一瘸一拐的走着过来，脸上带着极为爽朗的笑，跟那一瘸一拐的不体面，有着很大的映衬，这样的冲击太大了。

“我回来了，是好事，好事怎么都哭呢？”

来来觉得好笑，看着从上到下，就连皮皮都垮着脸，脸都皱巴巴的在一起，像是感同身受一样。

很喜欢来来了，“我可以摸一下你的绿军装吗？”

“摸。”

小孩子不知道腿的事情，也看不明白，他就伸手去摸来来的裤腿，恰好就是不好的那条腿。

来来很看的开，“真没事，我是上过战场个人，我们一起出去那么多，最后回来的能有几个啊，得知足了。”

是啊，得知足了，来来回来了，人家给安排了工作，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去上班，工资按照最高标准发的。

就是那个腿啊，是个瘸子，有嘴巴不好的，就在后面嚼舌根子，“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惨，都是瘸子，就没个齐活的。”

人家说人家的，来来就没说话，他不搭理这些，他虽然年纪最小，但是经历了生死，比张顶顶都豁达呢。

“你脱下来，我给你量一下。”

张顶顶拿着工具在那里蹲着，非得要做鞋子。

“哟，这都会做鞋子了啊，厉害的。”

“甭跟我废话，赶紧的脱下来。”

张顶顶就憋着一口气了，她哪怕就是一辈子只会做一双鞋，那也不能让来来给人家嘲笑。

她就要做出来一双鞋，不让人家看出来，不能让人家瞧出来来来是个瘸子，还得让来来去汇总阿哥好对象。

咬着牙做的，来来的鞋子肯定是很难做的，尤其是皮鞋，一下刀就不能改的，皮料子看的人心疼，张顶顶鼻尖都是汗，大热天的，呼吸都是粘稠的。

最后拿出来给来来试试，“穿上。”

来来就穿上，觉得没什么，很亮堂，很舒坦的。

“看我干什么，你走啊。”

来来就赶紧的走，他对着镜子，走的慢慢地，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你原来是给我做了这样的鞋子啊。”

张顶顶这是最得意的时候了，头发乱七八糟的，都耷拉在脸上，显得人很凌乱一样的。

她就是这样的人，很少说好话，嘴里面经常缺德，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无一不精通。

但是她要是做起来好事了，这就是不一样了，能给人感动的啊，稀里哗啦的，你说来来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张顶顶了。

“我跟贵哥，还有成成，顶顶，都是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我们几个就跟亲兄弟姐妹一般，往后我只管拿着你们当亲人看。”

“死小子，就知道说这些话，闲着没事多干活，去买两只烧鸡来吃吃，饿死了。”

张顶顶懒得听这些煽情的话，指使来来去买东西，来来穿着鞋子去买的，看起来走得慢了，跟正常人一样的。

二妮手里拿着西瓜，就笑着跟食品站的人说话，“那个多少年没见了，没想到回来了呢。”

“是啊，回来了，不是说腿不好，一直在家里养着呢，我瞧着啊，没什么问题的，跟我们一样的。”

“是吗？我看着也是很好。”

她笑着把西瓜提留着就走了，不大的一个，她怀孕了，就特别喜欢吃甜的。

你说说彭宇父母的事情，从去年就开始操作，到现在都不行，她就有点着急了，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啊，彭宇要是真的靠不住了呢，她到时候要怎么办，难道在这里当一辈子的普通职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