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石女（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应笑一直“进村助孕”。

她发现, 村子里的备孕夫妻对于如何科学备孕的确缺乏基本了解。三胎政策施行以后村子不少育龄夫妻积极备孕努力造人，然而由于年龄原因，备孕过程经常并不十分顺利, 甚至艰难，而他们的解决方法基本就是吃吃中药、用用偏方, 比如什么吃大豆。他们大多没听说过“生殖中心”这个名词, 知道可以到医院里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看, 一年一年一拖再拖。有些夫妻通过朋友听说了“试管婴儿”，但是对于试管婴儿相关知识一无所知, 不明白是什么原理，也不明白治疗过程。他们甚至没听说过“排卵期”等等东西, 白白错失黄金时间, 要知道，排卵期一个月只有一次。应笑便尽心尽力地讲备孕窍门、不孕原因、辅助生殖、产检项目。

应笑还针对自己所发现的各种问题调整策略。

她还总是笑着回答：“年轻的话可以试试中药调理。但是如果女方已经34岁以上了，六个月还没有怀孕就需要看生殖中心。因为女性35岁以上每一个月都有区别，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最好一个月都别浪费。32岁33岁12个月还没有怀孕最好也看生殖中心。”

她还着重地解答了辅助生殖的费用，因为费用是村子里许多家庭非常关心的：“一代试管三万左右，二代试管五万左右, 这个是跟促排方案、用药情况相关的, 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如果男方精-子数据不好, 就需要做二代试管，用单精子注射技术……”

有些妻子曾经胎停, 应笑也讲：“胎停分为染色体原因、母体原因和其他原因, 胎停一次我们一般并不建议大费周章, 继续备孕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胎停两次, 我们就要找找原因了, 比如是否免疫系统有些异常，妈妈排斥宝宝？或者，是否妈妈凝血功能有点问题，子宫动脉有了血栓，血液、氧气无法送给宝宝？这样的话，下次就要用阿司匹林以及肝素。再或者，是否爸爸精子DNA碎片化呢？再或者……”末了，她还特意针对农村一些家庭的误解，补充，“早期胎停最可能是宝宝的染色体不对，50以上的早期胎停都是因为染色体，这是一个概率问题，可能因为爸爸精子的染色体数目不对，也可能因为妈妈卵子的，这并不是谁的错误。事实上数据显示，早期流产的发生率可能高达15到20，如果加上另外那些妈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的，是三分之一以上呢，三分之一哦！绝对不是女方怎么了！”

应笑还会试图扭转“重男轻女”的观念，因为她知道，“拼三胎”的农村夫妻极有可能重男轻女。应笑讲了一些实际的抚养问题，比如，有男有女更费精力，父母双亲需要摸索一套新的养育模式，很累的，而且“公平对待”也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非常需要智商情商以及财力，否则就是伤害女儿了，再比如，同性别的小孩子们比较容易玩在一起，对孩子的社交技能等等东西更有好处……

她越讲越好越讲越好，另外一个“进村助孕”的医生常佩服应笑：“应一声，你真厉害……你不仅知识庞大数据丰富，还总是一语中的，完全明白听众们想知道什么，而且最难得的是，还能针对对方心理引导他们教育他们！”

应笑就说：“哈哈，谢谢！”

…………

总之，进村助孕这段时间应笑非但没觉得艰苦，反而感到很充实。

这天，活动开始四周以后邢天材又来消息了。

【应笑，】邢天材说，【咱的论文我改完了~】

说完，他发来了几张截图。截图里是修改的部分，应笑看见，她熟悉的患者数量还有实验组、对照组数据上的对比情况都变了，不过结论跟一开始是一致的：应笑设计的方法可以提高妊娠率，之前是提高了154，现在则是提高了188，还更好了。

不过……应笑看了看，发现二作的邢天材不止加了两个病例，而是一口气加了六个病例！

本来应笑贡献了26个患者，邢天材是22个，现在应笑贡献的还是26个患者，可邢天材却是28个了，一共有54个病例。

没等应笑说什么呢，邢天材就主动说明了：【我多做了几个患者，怕其中有无效数据嘛，比如终止了治疗的，而且论文这个东西数据肯定越多越好啊。哎，咱们做的这种病连云京三院都不常见，我又发动全科室了一次——谁遇见了这种患者尽量转到我这儿来！结果运气也是不错，两个星期就凑齐了，叶默和冯延己这两个大好人都很上心。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初那48个可里外里攒了半年呢！当初如果是这进度咱们能有72个患者，也就不用改了。】虽然，一个月8个和一个月12个也没差出非常多去。

应笑说：【嗯，好的好的。】邢天材他说的没错。谁都知道，样本越多结论就越可靠，样本越少随机性就越大，54个病例肯定比50个病例说服力强。而且邢天材的人缘儿一向都是很好的。他情商高、会说话，是个人精，跟谁的关系都还不错。

【应笑，】过了会儿，邢天材问，【修改部分有问题吗？】

应笑已经将几个数在白纸上核了一遍，道：【没错。】

邢天材：【那就这样？】

【嗯，好。】

几秒种后，邢天材在微信上面发来一个文件，是用Latex编辑过的pdf版本，应笑赶紧接收了。

可她的网速巨不给力。

这个村子也用4G网络，而不是宽带。一个村子主要是4G还是宽带不大一定，看具体地区与运营商。应笑这回下基层选择的是最艰苦的边远山区，虽不至像西部地区的深山里那样偏僻，但终究也是边远山区，网络等等基础设施比其他地方都差一些。这个村子运营商是中国移动，主攻4G网络，宽带覆盖要差一些，前面村的运营商是中国电信，就是主攻宽带，4G覆盖差一些。虽说中国几家大运营商有覆盖全中国的任务，但这几年中国移动砸钱好像砸不起了，所以对于这样一个一共只有37户人家、37户里面还大部分是老年人的村子，信号差也可以理解。

再说了，应笑今天第一天来，就算有宽带，现在也晚上11点了，她确实是没法麻烦并不大熟的村干部给她找个地方上网，那样显得事儿事儿的。

收了半天，应笑才终于收完论文。

她打开了论文，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道：【行了，那我现在就上传了？】

【OKOK。】

“……”应笑预感她打不开那杂志的美国网址，可也只能试一试。一试，果然，网速慢得要死，浏览器地址下面的小蓝条一点一点地向前进，十几秒钟前进一点，再过十几秒钟再前进一点，然后，就在你紧张地盯着小蓝条的进度、猜测什么时候能到百分之百时，“chua”地一下，小蓝条消失了，页面上面蹦出一句“无法显示此网页”。

“Shoot ……”可能因为正在打开英文网址，应笑已经切换成了英语模式。

她刷了好一会儿，要崩溃了。

好不容易打开一次，可是当她再打开第二层网页的时候呢，又很有可能看到“无法显示此网页”，而这个时候再退回去，就可能连刚才好不容易才打开一次的第一层网页都打不开了……

尤其那个账户登录——她小心翼翼输完用户名和密码，深吸口气，点击“登录”，接下来的几乎一定是该死的“无法显示此网页”。

应笑估摸着，她就算突破层层艰难险阻登录进去了，上传一个连发微信都慢得要死的pdf文档到一个美国的网站上，也肯定是没有戏的，这个操作实在太难为这个村子的4G了。事实上，应笑已经走了十几个村子，能完成这套动作的寥寥无几。

何况，网址上面还要填写作者名字、联系方式等等一大堆的东西。好一些的专业杂志论文评审都是双盲的，评审不知道谁是作者，作者也不知道谁是评审，因此，论文成稿的pdf是不显示作者名字的，作者名字等等信息要在专门的地方填，依现在的网速来看又是一个艰巨任务。

她折腾了十几分钟，那边，邢天材问：【应笑，怎么样啦？12点了，我困了……明天还有门诊班呢。】

【呃，】应笑只好实话实说，【我现在的网络不行，一次都没登录进去呢。要不然你先睡觉？我继续传着。不过感觉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传上去……我试到一点钟吧，我明天也有讲座的。】

【哎，费死劲。】邢天材道，【你把你的账号密码给我，我传吧。】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第一作者上传的，但这玩意儿也不一定，挺无所谓的，此时也没有什么办法，邢天材上传二稿是最简单的方法了，毕竟他是第二作者。邢天材最熟悉论文，也熟悉网页，还英文好，毕竟当过访问学者。

【行啊，】应笑说着，将账号密码发了过去，【账号是ygxiao1234，密码是yxyj3y。账号是我的名字加1234，密码是我名字的首字母云京三院的首字母，yj，3，y。】

【哇，】邢天材一向情商高，他立即道，【你的密码真好！“应笑在云京三院”，很复杂，有字幕有数字还有符号，但又好记！】

应笑说：【嘿嘿。】应笑偶尔在日常中也说“嘿嘿”这两个字，都是一声，轻重相同，有时还两手握拳对在一起放在胸前，叶默医生还说过可爱。

邢天材拿到了账户密码后，一边登录，一边跟应笑聊：【我28个病例，你26个病例，这回我做的事情好像还比你多了点呢！】

应笑觉得有点别扭，但也没多想，不想显得太较真太小气了，于是就只随口敷衍道，【哈哈哈哈。】

之后邢天材那边就没动静了，一个论文耽误好久。

最后应笑问：【传好了没有啊？】

邢天材像受惊似的，立即发来一句“正在发，马上！”

而后，仅仅一分钟后，他就发来一个论文提交成功的反馈截图，跟着一个“OK”的微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