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相思何许

影渊去了凤凰族，这宫中，便余下我一个人戚戚然的看浮云。宫中还在大肆操办皇后的丧事，黑白无常寻到了小狐狸的元神，施法抹掉小狐狸的记忆之后，便逃之夭夭，以至于我如今四下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午间的时候，见到了小诀儿同子梨，一日不见，子梨竟然显得沧桑许多，神色也不大愉悦。

“怎么，子梨大人今日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模样着实有些难看。”我握着折扇，择了两颗枣子塞进小诀儿的嘴中，和善问道：“诀儿可是又惹你师父不高兴了？”

小诀儿连连摇头，委屈道：“诀儿最近很听子梨老师的话。”

子梨敲着扇子苦哀哀的叹了声气：“本大人今日一早出门，许是走了什么桃花运，迎面便砸下来一个姑娘，险些将本大人给吓死。本大人完全是出于好心，便随手一拉，将那姑娘给接住，可谁知道那姑娘竟然翻脸不认人，硬是说本大人非礼她。”

听完我忍不住的笑出声来，握着折扇浅声道：“这天下掉馅饼的事，可不是你想的这般容易，竟有女子从天上掉下来，正巧砸中你，子梨，看来你这几日真正是要走了桃花运。”

子梨脸上顿然有些阴晴不定，寻了个由头将小诀儿骗走，才悠然道：“本上神倒是不想走桃花运，毕竟，这一次砸下来的竟然也是个上神，日后在九重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本上神这声誉可不能毁在那姑娘的手中。”

我愕然：“也是个上神？”

他道：“女司命可是贵人多忘事啊，那上神刚刚历劫归来，想必如今正在寻你，你倒还能安安生生的坐在这里吃枣子。”

历劫归来的上神，若是意料的没错，便是岚叶了。

彼时我端着枣子盘，怡然道：“本司命为何要去寻她，她自个儿便会回来，她如今忘却了前尘，即便是真正看见什么，也于事无补。”

“司命倒是看得开，帝座宠着司命，自然是什么都愿意答应，只是可怜了本上神，白白受了这委屈。”

我白了他一眼，端茶抿了一口：“影渊去凤凰族办事，你如今倒是逍遥自在了。”

他旋扇展开，扇面桃花朵朵：“今日前来，是同女司命说上一件事。陆吾神君，与西海龙女相见了。”

杯口洒出两滴茶水，我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当日西海龙女重伤之中，现出了真身，体力不支便落在了荒山野岭中。正巧被六王爷撞见，六王爷将她带回了王府，到处张榜广招名医，只可惜，龙女是神仙之身，如今又没有了内丹，必死无疑。即便是六王爷真的寻到什么绝世名医，也是无能为力。”

“那……”我撂下杯子，捋着袖子：“明珏天尊怎么说？”

“这事，到了这种地步，若是龙女死在陆吾神君的面前，也算是陆吾神君命中的一个劫难，他会惦念着龙女一辈子，这本就是明珏天尊一开始便打算做的。如今，倒也是成全了明珏天尊，也成全了陆吾神君。”

他摇着扇子，恍恍然然：“帝座临行之前，下了圣旨，龙女死后，魂魄将步入轮回，投胎为人，算是给她一条生路。女司命看，要不要亲自去瞧一瞧，也好了却心中的那个坎。”

我低下头，拾起桌上的玉骨扇，问道：“这些，都是影渊的意思吧。”

“帝座说，女司命最瞧不得这样伤情的画面，索性那龙女并不是大恶之人，破有灵根，若是步入轮回。来世有幸修炼成仙，还是可以和陆吾神君相见的，只是许多年前陆吾神君为何要将龙女推下斩仙台，又为何这一世苦苦追随不肯放弃，都是个未解之谜。这谜既然无人知晓，便让他们自己去解，给陆吾神君一个机会，也给天道一个机会。”他简单的说完这些话后，自顾自斟了杯茶：“女司命也的确厉害，二十万年了，本上神随在他身侧二十万年了，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人这般上了心。”

我攥着袖口，目光留在袖口的白色牡丹上，勾唇道:“子梨，也许，是因为你没有寻到值得自己付出的人罢。”

这世上，有多少对对错错，有多少恩恩怨怨，可最后，都会化为云烟消散而去，唯有情，百世，千世都难以忘怀。

京城王府中，帘幔中的女子容色苍白，气若悬丝，元音隔着帘幔，苍凉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可以离开的。他那样对你，你还忘不掉他。”

帘幔中的女子双眸微合，无力开口：“元音，你救不了我的，我快不行了。”

元音低下头，痛惜道：“即使还有一线生机，我也会救你，你不要怕。”

“他们都说我是妖，可是为什么，你不信？”

“因为我知道，我爱的是你，妖也好，人也好，我都爱你。”

“只可惜，我与你没有缘分，元音，我没有办法让自己爱上你，我心中已经有了别人。”

“我可以等，等你好起来，等你愿意接受我，多久我都愿意等。”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内丹已经丢了，生死便要由天命。元音，听我一句话，好好活下去，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好好活下去，不要像我一样，成了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龙女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嘴角隐出殷红，“元音，我想，假如没有他的话，我会爱上你，会好好爱你，你是个值得爱的男人。”

他几度抬手欲掀起那面隔断她容颜的帘幔，却都在半道上停住，垂下手来。“你信不信，有前世今生？之前我不信，如今，我信了。我想，即便是来世，我还是会去寻你。”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莞尔一笑，笑的凄美：“傻元音，你又怎知晓，神仙，是没有前世今生的。我这一死，便是要灰飞烟灭了。”

他哽咽着，泪水滑落脸颊，落在深色衣袖上。恍然，他听她道：“元音，你过来看看我。”

他方一抬头，便见那帘幔缓缓飞起，帘幔内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女子头戴玉冠，容颜精致，朱唇楚楚，含笑情深。缓缓开口道：“元音，假如有来生，我愿意答应你……”

帘幔扫过他的衣襟，他抬手欲要抓住那俏丽的姑娘，可手臂却是生生从女子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他诧异的看着自己浮在半空穿进身体的手：“为什么……”

“我本是西海龙女，龙君的大女儿，因着三年前被人间书生相救，以身相许，本以为我和他，会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只是，人神相恋，天地不容，元音，但愿来生，我不是神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到那时候，再来报你的救命之恩。”

她说的每个字，都如同针尖扎在他的胸口，他眼角含泪，嘶哑着声音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妖，来世，来世我等你，你一定要记得，来世寻我……”

女子的笑似在那一瞬永久的刻在他心坎，待他再抬头之时，泪水模糊了双眼，龙女的模样渐渐变的透明，宛若飞花逝去，蜿蜒飞向天边。

“元音，对不起，这辈子我无以为报，只希望，我死后一切都能烟消云散，忘掉我吧。”

既然许了来世的承诺，又怎敢要求他忘了你，龙女，你果然是情深，只是你这般用情，终究是会伤着自己的。

黑白无常早已等候在王府之外，我拂袖将那飞往天边的落花引了过来，浮在掌心，再一挥袖，花瓣便在白日中徐徐凝成她魂魄的模样，她睁开眼睛，惶然道：“我……不是死了么……”

我道：“是死了，我等，是来接你回冥界的。”

“我，不该灰飞烟灭么？”

小黑拿着铁链套在她手腕上，道：“你本该灰飞烟灭，是冥王大人将你魂魄收了回来，要带你去忘川，喝完孟婆汤轮回去。”

“冥王大人。”她喃喃一句，复又抬起头看我，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记得你，你去过西海，你是冥界的王？”

“自然。”我点了点头，捻着袖口道：“天帝陛下念及你生前并非大恶之神，便饶恕你灰飞烟灭，本王带你回冥界，轮回之后，你便不再是西海的龙女，乃是肉体凡胎，若是有缘，自会修炼成仙，只是，你应该晓得，做凡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低头嘴角噙着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轻松的笑：“神仙又如何，凡人又如何，我做神仙的时候，实在太窝囊。”抬起头，弯着一双好看的眉眼：“我只求，来世活的潇洒点……”

“那，他呢？”我目光瞥向屋内的男人，那男人如同丢了魂魄一般，就那样站在帘幔中，看着她消失的地方。

“欠下的债，总有一天会还的。”她看着我，和声道：“这一世，我欠了他太多的情，来生，若是有缘相见，我定然是要还回去的。”

我点了点头，道：“可愿意，再回西海，见一见你的父王？”凡人入了冥界，头七之夜需回人间再见一眼亲人，可龙女魂魄虚弱，若不及时返回冥界，还是会灰飞烟灭的。

她沉了沉眸光，良久才道：“不了，我没有亲人，没有爹爹，没有妹妹，那里太冰凉，就当，我从未来过吧。”

西海曾给她带去太多的伤痛，这一世，她亦是活的太悲痛，元丹离身以至于她腹中孩子早早夭折，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全她的心上人罢了。直至最后，她才看清楚，爱自己的，还在原地等着，从未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