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昆仑之情

日落西山，薄烟笼罩在不远处的山头，杨柳拂风过堂，他玄衣齐地，与我对面坐下，浅笑问道：“为何要驳了子梨给你寻得新居，棠梨园中风大了些，昨日夜中是不是受了风寒？”

我揉了揉鼻子，垂下袖子：“初来乍到，劳师动众难免会落下话柄。”

“严不严重？”他询问道。

我摇头咧开嘴一笑，道：“无非是打个喷嚏，没有什么大毛病。”余光瞥至他桌上的那本蓝册子：“你也喜欢读书么？”

“闲来无事，这些上古的史书评鉴下来也打发了时间。”他捋了捋袖子，大方道。

我探手将他面前的书册摸了过来，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沉思片刻抬眸瞧着他眼神中的微光：“你是不是读过很多书。”

他浑然勾起自己的嘴角，棱角柔和：“是。”

“我……想让你给我起个名字。”手指小心的绞着衣袖，瞄着衣袖上的云纹：“随便一个字便好，我……自幼被寄养在冥王膝下……”

抬袖落在案上，他修长的手指从我手中拿过那本书，笑道：“好。”

从未想过他这样简单的便答应了，须臾才听他复问道：“你，是冥王的养子？”

呆滞如我，半刻钟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此时着的男装，连忙点头道：“是，我娘亲她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来管我，冥界的那些司命判官也只叫过我殿下。”

总算是寻索到一个好借口，他低下眸子温和扫过我绞着衣袖的手指，笑意未减：“冥王之子自然尊贵，旁人怎敢直呼名号，今日怎的想到让我给你拟个字，颜玉司命也算的上饱读诗书。”

是啊，颜玉他的确饱读诗书，好歹生前算得上半个状元。只是颜玉那厮，若是听到我要起名的事，准保要笑掉两颗大牙。固然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颜玉司命他……他其实也就是一潭浑水，平日里看起来知书达理，实际上连大字都认不全……”又一次昧着良心说颜玉的坏话，我躲开他的目光干笑了许久，也不曾算过这十万年来颜玉究竟被我污蔑了多少次。

他明亮的眸中更加幽深，收回笑意，只浅浅道：“好。”

淡色灵力随他长袖拂过，桌上已备好纸墨，我吃惊的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从案上取过羊毫，蘸了少许的墨，潇洒走笔，眉头轻拧时银墨生花，落笔之时那挥袖一瞬影光乍现，渐而消逝在宣纸墨字上……

这一幕，恍若在无穷尽头曾经深刻过，朦胧的意识中凝聚出两人轮廓，模糊且遥远……

“梦影方生前日忆，团聚落花难成双。”冰凉的话中仿佛落上无尽忧愁，交缠悲切，我一晃神却见他收回笔墨，宣纸上的大字铿锵又缠绵，“珺绫”

“珺绫？”我倾身过去瞧他手写的两枚字，只听他启唇沉声道：“阿绫。”

我一时傻了眼睛，这名字为何会同天启那负心人拟的那样相似，“你们，不会是一个师父的吧。”

“嗯？”

晃过神来才回味到自己说漏了嘴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过瞧着他严肃的样子，我不免有些胆怯起来，低声澄清道：“我同你提起过，十万年前我认识了一个九重天的神仙，那人曾经也给我攥了字，便叫苧，名字叫锦苧。”

猛一抬头后，却见他的那张脸出奇的难看，冰凉的棱角似乎在我心尖上搁了一溜儿。我咽了口冷气，迷茫且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他楚楚玉容残留着方才的余温，良久才低头用着薄凉的声音道：“无事。”

抬袖转身间，余晖落在他的容颜上，只留下一孤然的身影，我看着他落寞的样子，有些朦胧，“九歌，你不高兴？”

为什么会不高兴？我甚是吃惊的慌，只不过是提到别人曾给我攥了名字，他便这样失落。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向前两步，小心的探头去看他的样子。“九歌？”

他蓦然间低下头，眉眼中裹着我看不懂的温情交错，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低沉的声音恍若九重天籁：“阿绫，日后不允你随意改了名字。”

突如其来的话让我应承不急，我稍稍的挣扎几下手腕便被他握得更紧了，虽然不晓得他此时为何会神色突然大变，可观其冰凉的容色倒是同冥界司命府颜玉那一百零八个小老婆互相争风吃醋的样子有五分相似……

又静了一阵，许是他这样盯着我盯的眼睛疼了，才放松了力度，我的手腕随着他手掌松开而垂下。“我……”

支支吾吾半天，也未见他真正说出个之乎者也。我曾猜想这堂堂上神是不是连说谎找借口都不会“早知道之前你不会松手，便不这样挣扎了。”我正色坐了下来，将桌子上的香炉子往怀中收了收，拨开香料：“当年我无意间救了一个神仙，他为了报恩给我拟了名字，不过只有他一个人那样唤我，后来他忒忘恩负义了，我便想着将这个名字给改了，免得听得耳畔不清净。”

瞧着他未转身，我又道：“九歌，你的字真好看。”上神的字，简直不是吹的，照着这种写法恍惚也要练个几万年。

“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可以教你。”他倒是没有刚刚那样冰凉了，侧过脸，半张俊俏的容颜薄唇相碰“阿绫，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这旁的我倒是差些被炉子中的火焰灼伤手，好歹我也是堂堂冥王，如今却要被人，扫地出门了？

“额，九歌”我掰了掰手指头，须臾伸出整齐排列的三根手指：“我过来方坐了三刻。”又瞧了瞧窗棂外的天：“我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这会子外面的月亮星星都未出来。”

他轻声嗯着，卷了卷舒云袖子，问道：“你……”缓了一会儿，添道：“这些年一直在冥界么？”

清澈的声音拂过我的心坎，我怔了怔，回道：“嗯。”

自当年被人悔婚而逃，花轿谴回了丹熏山之后，我便无心留恋人间，更加唯恐踏进红尘损了修为，十万年了，每一日看见的，只有冥府冰凉的焰火。

欣长的影子随着主人的脚步而转，良久恍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抹温暖，我抬起头对上他深沉的眸，“你，做什么？”

“我母亲，唤我阿渊。”

原来他的名字，并非九歌。很久之前亦是听过墨玉说，天族的那些上神，若是有功绩的天帝便会亲自赐一名号，若是没有名号的，便唤作原来的名字。

十万年前天启曾说过，他乃罪神之后，虽位列上神之位，却无名号。故他人只称天启上神，没想到，九歌他却是个厉害的上神

“你叫阿渊，我叫阿绫。”我抿了抿唇，抬头欢喜道：“日后，你便叫我阿绫，我就叫你阿渊。”彼时我豪迈的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除非你真正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否则我绝不会轻易改了名字。”

他出奇的怔了怔，似是想着什么，只勾起嘴角，轻声道：“好。”

收手的那瞬间擦过他的手背，第一次这样亲密接触让我不由皱起了眉头，心头也猛的颤了颤，虽然极力保持着平静，可脸颊却是腾然一热，如火烧浮云。

他瞧着我的样子亦是顿了片刻，抿唇道：“颜玉司命来寻你了。”

窗棂外的柳树下立着正与早前随在九歌身旁的美男谈论的身影，寻觅着我的目光二人亦是停下谈论，瞧向窗内的我与他。

棠梨园子的枝头上生了不少新叶，少许的枝头亦是添了未来得及绽放的花苞，那些盛旺的花已经被风吹落，寂静的小道穿过结界飘散着零落的残花。

美男与颜玉先行离开一步，此时正在不远处交谈甚欢。我低着头，不肯说上一句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便静静的随在我身侧，未发一语。

看着那渐渐映入眼帘的楼阁，我驻足稍稍昂头看着他，沉静道：“我到了，你不用送了，先回去吧。”

言罢便躲开了他的目光，他余着淡香的气息甚是平稳，“嗯。”

我不曾抬头去看见，转了方位朝着那楼阁信步走去，一步，两步，拢共不过三步，手腕又是一紧，他手臂收回，恰好的力度便将我旋身撞进了他溢着淡香的怀抱。

那颗心顷刻间仿佛升至了嗓门眼，乱跳声犹在耳畔，他抬起空着的手拂去我鬓角遮住脸的乱发，目光如炬，我呆滞的看着他那张俊逸的容颜与我咫尺之遥，愈发逼近。本是想推开的手却由不住自己的心不动的搭在他的肩上……

为什么，我似乎没有力气去拒绝他，连同着我的心，都不曾想过要拒绝。脸上的灼热被他的清凉覆盖，如水流过唇齿，恍若清泉溢进口中。

远处本是高谈的二人突然停下脚步，格外平静的任凭落花打在我二人身上……

这九重天的人，为什么都有断袖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