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重复着杀戮的森林里, 忽然起了一阵雾。
被黑暗笼罩的世界如同一片夜色下的冷湖,寂静,没有生机, 一滴诡谲的绿色滴落进去, 晕散开来, 一点点, 将整片湖水染成莹莹的绿色。
雾气弥漫在整片山林, 连同远处被炸毁的废墟,向外不断地延伸, 扩散。
诺亚感觉不对劲。
只差最后一点收尾的时间, 集体献祭很快就要结束。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源源不断被输入进来的熵,囊括着整个人类族群的混乱,他们的信息,他们的情绪和记忆, 无一不化作他冲破封印的能量。
可眼前的浓雾却丝毫未散, 雾气渐渐地半隐去安无咎的身形。
他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敌对力量在涌现。
是他吗?
不可能,诺亚在心中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现在正困在时间深渊, 从来没有从时间惩罚中逃离的先例。
更何况,他的人类化身都已经被他彻底毁掉。
但他的人类化身是没有心脏的。
心脏呢?
诺亚忽然想到什么, 一条长有尖锐口器的触手从他身后窜出,朝低垂着头颅的安无咎飞射而来。
触手的口器在半空中张开,里面露出许多锋利如刀刃的锯齿,直直对准了安无咎的胸膛。
暗绿色的雾越发浓郁了。
诺亚惊讶地发现, 他操控的触手竟然无法再向前推进一寸。
只差这一寸。
不仅如此,他之前用来捆绑住安无咎的所有触手, 也都在同一时间受到某种压迫, 竟被迫松懈开来。
安无咎从他的控制下脱离, 但并没有落回到地面,他悬浮着,依旧垂着头。
这股强大的力量无形中与他产生了对抗,诺亚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力量和他同源。
就是他,也只有他。
一种压缩后反弹的声音冒出来,就像一场小型的爆炸,出现在浓雾的深处,紧接着,他听见皮肉撕裂、伴随着粘液搅动所拖拽出来的声音。
一瞬间,他感觉耳边有数以亿计的音叉被同一时间重重敲响,每一个细胞都遭受到最强的刺激,为之震颤。
安无咎的脚边传来嘶嘶声,就像是蛇尾快速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声响,很快,一条,两条,温热扭曲的蛇形触手缠上他的脚踝,一点点向上攀爬,沿途与他的肌肤相蹭,摩擦出一片暧昧的暖热。
足踝,膝盖内侧,大腿根处,持续向上,腰侧,胸前,锁骨,侧颈光滑的肌肤,最后是脸颊。
蛇尾般的尖端轻柔地蹭了蹭安无咎的颧骨,仿佛是一种慰藉。
安无咎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他的胸口从内撕裂开,诸多绿色触手如花瓣绽放出来,钻出来,他的肌肉和骨骼是土壤,是复苏的温巢。
那些在外亲密将他环绕的触手编织出一个网,令他可以就此放心倒下去的网,他倒下去,神得以重生。
拉撒斯姆震惊于胞弟的异地复活,这几乎是从一个人类的身体里诞生出来。
雾气越来越浓,这力量的压迫感也愈发强大,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比之前的他还要强大。
但即便如此,他是不可能超过自己的,拉撒斯姆确信。
此时此刻的自己,吞噬了全人类的熵,甚至要超出之前的能量。他抬头确认,漫天的满月同一时间眨了眨眼。
监视着集体献祭的本体告诉他,一切即将结束。
他是来不及的。
许许多多触手将昏迷的安无咎包裹起来,如同一只蝴蝶的茧,每一只的末端都连接着他空荡荡的心口。
而那从安无咎身体里分裂出来的怪物,却不是简单的触手而已,他几乎无法被描述和形容出来,没有扭曲的触手和畸变的庞大躯体,几乎不会出现于任何人类的想象中。
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的状态,表层镌刻着散发微光的蛇形纹理,身形瘦削而高大,周身笼着一层无法散去的雾,形态不断变幻的,浑身的纹理如同被强行拔出的植物根茎,纠缠不休,他每一秒的形态都不尽相同,根本无法琢磨,上一刻是可供放置于神殿中的神明形象,下一刻却比魔鬼更为可怖,最危险,最威严,也最神秘。
那半透明的身体如暗流涌动,里面埋藏着一颗完整的心脏,一团荧绿色的光芒,闪烁着生命的光华,也象征着时间的秩序。
拉撒斯姆看到眼前这一幕,已经不再讶异,他的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