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衣厂传来消息, 第一批衣服会在下午送来, 对于这批货物, 林染表现的极为重视,不仅亲自完成设计成品,还特地找厂家生产了一批专门用于店铺购物的纸袋。
这时候塑料袋还未普及,一般出门购物基本都是自己带个帆布袋的,她想走中高端路线,那就必须与其他店铺有明显的区别和比较,让进店的客人从进门起就感觉到与众不同。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着从低端人群入手, 薄利多销的路线并不适合现在的社会行情, 如今绝大多数家庭的妇女一般都还会简单的缝纫技术, 扯块布做件上衣裤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也没谁会注意美观问题。
也只有那些不用操心日常三餐, 把时间都用在交际往来的富家太太小姐才有那个闲心和闲钱关注时尚潮流, 追求最新的款式。
下午林染便出了门径直来到了司前路的布庄门口,只见以往人声鼎沸的店铺此时大门紧闭, 整个大门罩着一层遮挡的防水篷布,阻挡住了过往人群的视线。就连右上方悬挂着的牌匾也不知所踪。
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店铺的不远处就能听到从里边传来机械敲打动工的声音。
这不仅让路边的行人很是好奇, 视线控制不住的往里边看,就连附近几家同样售卖布料的店铺对锦云的情况也很是关心。
在锦云斜对面就有一家同样出售布料的商铺,袁记布庄开设的时间不久, 但因为主营洋布洋纱,物美价廉,偶尔还夹带着出售一些款式新颖的洋装, 所以平日里生意也不错。
照理来说这家店跟锦云的经营业务不重合,两家应该没什么冲突。
其实不然,两家的关系说起来有些微妙,“袁记”在南方也算是个老字号了,当年洋货未盛行的时候,这家店也是主打丝绸锦缎土布粗布的。
在名声上这家店比不上林家,可袁记的掌舵者阴的很,每次扩张的店铺都必定不惜成本的选在林家店铺的周围,时间久了就给人一种双方实力旗鼓相当的错觉。
店铺的名号打了出去,后面的路就好走了。袁记发展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就放弃了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
不是他们不想围攻侵占市场,实在是实力不允许,靠着吸血的方式得到了知名度,可他们店里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论品质和实力是比不过林家的。见好就收,这才是成功的至理名言。
本来就是竞争关系,跟林家在业务上发生过不少纠纷,要不是后来袁记转变战略放弃国货市场转而卖起了洋产品,只怕两家的事还有的说。
虽然跟老对手阔别多年,不过袁记对林家名下的店铺还是挺上心的,就像他们对面的那家锦云布庄,虽然听说已经成了外嫁闺女的嫁妆,不过他们还是时不时的注意着对面的动静。
这不,这些日子锦云突然关门不营业了,里头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东西,袁记的老板袁石顿时就来了精神,想一探究竟。
可惜店里的保密措施做的很好,似乎是想保持神秘性,他派出打探消息的人都无功而返,没探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最关键的因素在于打了多年交道的常掌柜被撤职了,现在的锦云被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伙子掌管着,他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也无从下手。
站在袁记店铺的门口,一个店员跟着往前方看,过了许久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老板,我看锦云这是做不下去了吧,现在这是倒闭卖给别人了?”
另外一人显然不赞成他的说法,摇头反驳道,“不可能吧,我看他们生意挺好的啊,再说了还有林家在后边撑着,怎么可能直接倒闭关门。”
“说的有道理,那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神神秘
秘的……”
“听起来动静不小,这是要重新装修?”
“不是说店铺给林小姐管理了嘛,应该是她的主意吧。”
“一个妇人,她懂什么啊……”说话的那人撇了撇嘴,看着不远处锦云布庄封闭的大门,很是不屑。
“嘘——你不要命啦,也不看看人家现在是什么地位。”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声的骂道。
被他这么提醒,那人这才反应过来,商家间在背后互相使一些小手段无伤大雅,可要是踢到了铁板,只怕是他们老板都得栽。
袁记的老板袁石在一旁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的眉头皱在一起,沉声呵斥道,“不干活站在这里干什么?这个月的薪酬不想要了吗?”
他这么一说,旁边还想偷个懒的店员顿时一溜烟的散了开来,他们可不想被这抠门的老板盯上,不然月末到手的大洋又得打个折扣了。
袁老板又盯着对面看了一会儿,隔着厚厚的大门他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于是只能挺着他那发福的肚子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离开了。
不过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紧接着锦云布庄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店铺开张宣传。
色彩鲜艳的传单在各个繁华地段的大街小巷传播,上边印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画着精致的妆容,摆着时下看起来有些新潮的造型,最吸引人眼球的还要数她身上那套华丽的长裙。
不规则剪裁的荷叶裙摆,裙尾图案镂空,散开的荷叶边修饰着腿部线条,修身的设计配上嘴上的烈焰红唇显得女子的身材凹凸有致格外诱人,裙子长度及膝,露出了纤细修长的小腿。
这大胆奔放的造型让人看的目不转睛,心里在唾弃的同时又忍不住投入更多的眼神。
这时候一些月份牌和广告的上面也是会印有年轻女子,但基本上都还是穿着保守长至脚踝的旗袍,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还没有看过哪家的广告做的如此有失风化,让人看着便觉得羞耻。
当然,以上的想法只局限于一些年纪稍长或者还停留在旧思想阶段的人。
对于绝大部分人,特别是女性来说,这则广告已经让她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传单上还用加大的字号印着一句简单粗暴的广告语。
重要变美吗?
——衣云裳。
衣云裳是哪里?这是大家的心里的疑惑,幸好后面还给了一句解释。
(原锦云布庄所在地!)
对于店铺的名字,林染也是慎重考虑过的,她打算走成衣路线,那么名字总不能是xx布庄了,不然听着就像是卖布料的。
衣云裳这个名字出自《清平调》中的“云想衣裳花想容”,当时为了起什么店名她还纠结了好久,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就浮现了这句诗句。
仔细瞧着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她就决定就这么定下来了,某种程度上她这也算是老店新开了,势头一定要足!
这次的宣传很是到位,阿成也是有几分能力的,愣是让他把这次店铺重新开张弄的声势浩大。
新颖的广告也着实吸引人要求,不管是真心期待还是看好戏,总之,店铺这次算是在一定范围内有了点名声。
距离最后装修成功还有一个星期左右,期间林染还特地找了人去报刊上面打广告,占据了不小的篇幅。
这时候是传统纸媒的天下。早年报纸的地位并不高,许多人认为发行就是朝报的变相,“卖朝报”“塘驿杂役之专业”身份低微。
印纸卖相粗糙,内容多是些什么“中年寡妇下嫁少夫”“老和
尚迎娶娇妻”之类博人眼球的市井传闻,八卦闲语。被视为难登大堂之雅。
直到后来,报纸杂志才渐渐的成为开启民智的工具。不过仍然是知识关注多于商界,广告多于新闻。也就是近几年这种现象才有所好转,一些有识之士开始才报刊上发表言论,观察时局针砭时弊,报纸舆论阵地的地位得以显现。
林染没打算在主流报刊上发表广告,这不止费钱,而且受众跟她的店铺有些不符,在仔细挑选了以后,她找到一家偏重娱乐时尚性质的报社,砸重金在显眼的位置给店铺打起了广告。
这广告一打就是一个星期,虽然钱花的不少,可效果很喜人,前来店铺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在店铺开门前一天,林染特地来到了制衣厂,这个厂在近郊区域,这边的都是荒地,而且远离市区,价格并不贵,所以厂房占地面积很大,不过隔的老远还是能听见机械运作的声音。
钱经理是厂里的老人了,他负责整个厂的运作,今日听到少夫人要过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经理,你说少夫人那批货能卖的出去吗?这次生产的可不少,要是砸在手里,岂不是得亏死。”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衣的男子小声的询问道。
“哪里这么多废话,上头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少说话多做事!”钱经理眉头一皱,侧过身子直接训了他一顿。
他是每个月拿固定薪酬的,不过如果厂里业绩好,他这个经理也会得到相应的提成,可就算如此,他也分的清主次,自己是帮人干活,上边发什么指示他就得做什么,敢跟老板对着干,这不是嫌生活太滋润了嘛。
“是是是……”那工人顿时连连点头,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
就在几人闲聊的空隙,一辆黑色轿车从厂外的小道上飞驰而过,停在了内部的停放区域。
林染跟着领路人四处打量着,她还是第一次来制衣厂,对这里也不熟悉。
说实在的这里实在没什么看头,周围都是些树木和灰扑扑的一模一样的厂房,她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向前方的小楼走去。
收到消息的钱经理小跑着迎了上来,他身材中等,脑袋上毛发稀疏,这么跑起来那头发迎着风飘荡,看起来颇为滑稽。
不过他显然是不在乎的,一路小跑来到跟前,脸上挤满了笑容,“少夫人您能亲自过来我们这边,真是让厂里蓬荜生辉啊,您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么?还是直接去办公室里讨论?”
林染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带我去车间逛逛吧。”这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
“这……”钱经理摸不准头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车间感兴趣,他有些犹豫的道,“车间里乱哄哄的,还很脏,我怕打扰到您。”
“没事,你直接带路吧。”林染主意颇为坚决,对于他的话一点都不为所动。
她都这么说了,钱经理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好的。”
他刻意落后了一小步,朝着一旁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那人收到他的眼神以后很快反应过来,脱离了人群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他们没有想到这位大小姐竟然要去车间,之前也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她说不在意,万一到时候有不长眼的撞上门来,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在钱经理的刻意陪同下,几人绕了一大圈的路才终于来到了车间门口。
林染眼神一动,侧目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她虽然对这地方不熟悉,可她又不是傻的,整个厂虽然面积不小,可那只是相对于周围的房子而言,其实总共也就两个篮球场左右的大小。
这么兜圈
子,长点脑子都能发现了。不过在不清楚他在搞什么把戏之前,她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钱经理被她这一眼看的身体一抖,见她没说话,他摸了把脑门上莫须有的冷汗。
小厂想要生存着实艰难,现在金主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得拿出最好的一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