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神婚（二十三）

月亮居然是有声音。

云池无法形容这种声音,想来世上也不会有任何词汇能够形容天体行星声音，他只能说，月亮发出嗡鸣,便如一万滴玉石与清泉相击。

此刻，伴随着这种鸣声,月亮就像一个全方位无死角超级炮台,对着他们源源不断地降下光束攻势。

“这是在玩游戏吗！”云池喊道,“它怎么看起来这么生气啊——”

“可能因为我们以前经常擅自叫醒祂,还偷薅祂月光吧！”萨迦大声回答。

想起他们用碗，身上穿神衣，里面都掺杂了纺织女神所编月光……云池崩溃道：“原来那是你们偷薅啊！”

“是啊！”四周海浪咆哮,冰海犹如煮开了般沸腾不休,一人一獭都必须扯着嗓子喊话,“我们当时轮流去呢，就变成这个形态，偷偷藏在月亮神殿里，祂根本发现不了我们,这时候抓一把就跑,祂也追不上！”

在云池脑海想象池中，顿时出现一个场景：一群鬼鬼祟祟大白海獭，悄悄潜伏在圆月床底下,等到月亮睡着了,再向上探出毛掌，使劲薅一把月光，薅到了,就赶快拧着圆滚滚身体抱头獭窜……

好可爱,但是好可恶,难怪月亮记你仇！

前方又是一座高耸冰山，萨迦喊道：“放手！”

云池又惊慌又不解：“什么？！”

“放吧，相信我！”

窜上冰山最高层，然后松开自己用来固定坐骑手，这完全可以被纳入史上最作死玩法第一名，但出于对萨迦信任，云池还是猛地张开了手臂，从萨迦后背一下脱出。

耳边风声骤然宁静了，云池高高地徜徉于天空，光彩炫目星河倾斜着流向远方，从未离他如此之近过，仿佛他只需伸手，就能在那如水清澈星光中浸湿指尖……

然后，云池便径直落了下去。

他分不清，自己听到声音究竟是呼呼作响风声，还是自胸膛深处擂出来大叫声。下落唯有一瞬，他重重掉在了萨迦背上，四肢皆酥软如面条，唯有被四周沉浮海浪托举着，才不至于从大海獭背上摔下去。

“怎么样？”萨迦问，“这个好不好玩！”

云池身上又冷又热，冷是身上冒出来汗，热是体内加速流动血，他费力地抱住萨迦，一边喘气，一边笑：“好、好玩！”

再穿过一座拱桥形状冰山，眼前海面就一片平坦、开阔无垠了。月光照在跌宕浪花上，令海洋如同一块时而光滑，时而细碎银锭。

萨迦说：“现在，我们该下海了。”

他一头扎进海水中，气泡包在他们周围，萨迦翻了个身，把云池抱进自己怀里，用手掌和丰密毛毛裹住他。

“咱们走一下快速通道。”萨迦说。

还没等云池好奇什么是快速通道，漆黑海沟内部，就翻起大量浑浊水花。海怪高高地伸长了一列粗壮触手，依次挥舞着，往气泡上狠狠一抽。

“哇！”他们像一个轻飘飘陀螺，海怪触肢则如起伏滚动波涛，将他们接力一般快速弹打向前方，这很快就令云池头昏眼花，只好深深埋进萨迦胸前鬃毛里。

最后一下，云池都能感到海沟深处地震山摇动静，那盘踞深海怪物翻涌着攀爬上来，数根巨大触须扭在一起，形成一根虬结长鞭，卯足了劲，在他们气泡上使出一个全垒打。

气泡轰出海面，压缩又瞬间释放空气炸碎了一大片浮冰，他们乘着这股凶暴气浪，自海下射上天空，疾速穿行在云层当中。

云池已经麻了，这上天入地激情架势，完全不是常人能够承受得起，哪怕是习惯了极限运动云池。他嗓子喊哑了，身体也因为过度亢奋，松软得像刚出炉小面包，只能把萨迦怀抱当成一个安全避风港，蜷在里面当鸵鸟。

事实上，云池压根就不曾注意过自己体质变化。不要说刚才又是滑冰，又是高空蹦极，又是被海怪像抽陀螺一样赶路，就是先前萨迦背着他游览云海小游戏，都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撑下来。

自从他和萨迦一同生活之后，不光有神明逸散力量浸润他身心，他所用煮饭厨具，是丰饶铜锅，他所拿吃饭餐具，是繁荣银碗，凡人只要吃一口锅煮碗盛饭菜，就能保有一生长寿多福、百病不侵，云池却仅是把它们当成普通器具来使用，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远超常人体质，是萨迦神衣带给他加成，好像网络游戏里小菜鸡，虽然菜，但是逆天欧，开局就能捡到传说级橙装，从此在新手村横着走。

“还能坚持住吗，”萨迦问，“要不要我放慢速度？”

云池费力地扒开大海獭厚毛，自间隙往外窥探，发现圆月仍然气势汹汹地追逐着他们，并且已经挨得很近了，月神实体压制了整片天空，在祂光辉下，夜晚不是黑如丝绸模样了，除了一片发光纯白，苍穹再无其它颜色。

云池难得爆了粗口：“我靠！不不不，不要减速，快跑快跑！”

凑近了看，他才发现，这里月亮与他熟知那个围着地球转圈小天体实在是大有不同，祂没有崎岖不平环形山，也没有布满大大小小，被称为月坑圆形凹坑，这里月亮表面平滑如镜，约莫可见弧形神殿，在耀目光晕里若隐若现。

萨迦一下钻进云层当中，想要躲避月神视线，暴雪般汹涌月亮光束，顿时劈头盖脸地齐射而下，把厚扑扑、软绵绵云朵打得像飞散破烂棉絮。

“云也有神吧？”云池忍不住问萨迦，“搞成这样，云神不在乎吗？”

“谁，你说第三代云神吗？”萨迦嘴角上翘，似乎隐约露出了一个笑模样，往日里，笑起来海獭脸总是软软，非常甜蜜，可这里笑……也许是因为逆着光，云池总觉得像不怀好意，“应该不会吧？如果祂介意，可以来跟我说啊。”

“马上就到了，”萨迦安慰道，“再坚持一下！”

云池眯着眼睛，果然在无边无际冰海上，隐隐地看到了一座熟悉孤岛。

“啊，就在那儿！”他高兴起来，“这是不是说明，我们要赢了？”

萨迦没有说话，他带着云池猛地一跳，身后“呼”地打开了一圆小小云伞，有如蒲公英一样，拉着他们乘风滑翔。

在他们周围天空，同时弥漫起起了数不清小白伞，遮天蔽月、层层叠叠，飘得到处都是。

月神看起来要被这种障眼法气得冒烟了，光束如雨之间，萨迦隐蔽无声地沉入冰海，朝着岛屿方向前进。

“好了，到家！”萨迦缓步上岸，抖了抖身上水珠，看着天空中月亮。

“嘿！”他扬声喊，“我们在这，我们赢了！”

天体愤怒地颤抖着，片刻后，祂骤然腾空，恢复到了平时待高度。

萨迦坐在海滩上，也拉云池一起坐下，笑着说：“快看，马上就有一颗熄灭星星，要为赢家点亮啦。”

云池喘着气，靠着大海獭温暖身体，望见漫天繁星中诸光大放，犹如绽开盛丽烟火，将海面照耀得仿佛白昼，哪怕是月光，也隐没在星光之后。

似乎是受到了星光牵引，一颗黯淡天体，从地平线之下缓缓升起，一直升到高旷苍穹，随即一整条星河光芒，皆灌注于这颗垂死微茫星子身上。

它真亮了……它散发出明光，就像在天河中盛放了一树紫藤，倒映在云池眼中，有如繁花般灿烂。

“好看不？”萨迦问。

云池点点头：“好看，真好看。”

“从今往后，这就是你星星了。”萨迦说，“每一次游戏胜利之后，都有一颗早已死去星星重新复活，过去，我们总要把它送给游戏表现最好家族成员。我早就拥有属于自己星星了，所以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你愿意接受吗？”

云池愣住了。

他仓皇地转头，看到钻石一样星光，同时在萨迦凝视着他眼瞳中不竭闪耀。

其实喜欢有很多种形式，不是单单只代表一个意思……好比萨迦现在送给我一颗星星，那他对我喜欢，到底只是单纯喜欢，还是借“喜欢”之名来打掩护爱呢？

“……谢谢，”云池轻声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大海獭满足地笑了，他们怪屋方向走时候，萨迦自觉变成了人形，把精疲力尽云池抱到了床上。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透过窗户，躺在床上云池还能看见镶在天幕上，那颗淡紫色新星。他身体已经很累了，可脑袋里思绪却一直不知疲倦地转着圈。

“萨迦。”他小声叫道。

“……嗯？”萨迦没有睁眼。

“其实我也喜欢你。”云池说。

萨迦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幼崽说，是否仍是“不只有一种意思”喜欢。

“——具体是什么样喜欢呢？”云池声音，在寂然无语，唯有海潮来去夜晚，显得非常平和，“我今天想了一天，我觉得，你对我是什么样喜欢，我对你就是什么样喜欢吧。”

萨迦“噌”地睁圆眼睛，万千星尘茫然且错乱地旋转着。

云池安心闭目，平静地说：“晚安。”

这会，换成萨迦睡不着了，神明盯着床帐，呆呆地回应：“……晚安。”

然而，在他们都不曾注意到时刻，云池耳朵上，先前被人形萨迦含着磨了磨牙地方，逐渐淅出了一圈金色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