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只龙崽

在被人类幼崽认真科普了一遍什么是守护甜心之后,龙崽迷茫了。

按照对方话来说，只要是从蛋里出来，又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理想中自己想要成为模样。

可是人类幼崽想要成为样子，是一个擅长得到爸爸妈妈爱,并能够让他们永远不离婚,让妈妈永远不会丢下自己孩子。

小龙崽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人类绵绵理想中样子。

因为她并不擅长得到爸爸妈妈爱。

龙崽茫然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小难过,

“那这样话,我应该不是你守护甜心。”

“......诶？”

人类绵绵愣住。

接着,她便听见面前这个穿着恐龙睡衣小孩,用一种很平常又自然语气说,

“因为，龙崽没有爸爸妈妈呀。”

小龙崽从蛋壳里钻出来时候就知道了,她只有残存同族，没有父母。

没有拥有过,就无从想象,甚至不曾理解。

甚至，她还花了好几十年时间，才大概知道父母这个词，代表着什么。

族长大爹爹说,母亲，是伟大,温柔,用生命孕育崽崽存在,是世界上最最好。

【那爸爸呢？】

当时，年幼小龙崽依偎在族长大爹爹肚肚下，满脸期待地问道。接着，她听见巨龙浑厚威严却努力柔和嗓音，

【父亲啊，就是勇敢，坚韧，强大，像大山一样沉稳，像深海一样包容，像天空一样护佑绵绵飞翔存在。】

听完来自族长巨龙描述，龙崽终于对父母概念有了一些模糊想象。

可这不足以弥补缺失亲情，无论父母这个词汇在巨龙口中描述得有多么美好，在小龙崽心底，她是没有父母。

从一开始就没有，所以就不会生出一定要拥有执念。

而且，作为万年来唯一成功孵化崽崽，族里龙龙们都很爱她，绵绵也拥有很多很多漂亮金子和宝石。

只不过，再多再多宝藏，总还是让小龙崽觉得缺了些什么。

金子和宝石都冷冰冰，她想要一点温暖，美丽，但又独独属于自己。

翻阅龙族历史，绵绵发现曾经有许多龙会去抢人类公主。

她们往往拥有着金子般长发，美丽容颜，是最最珍贵宝藏。而且，被抢回来小公主，独属于龙。

漫长时光里，龙守护着公主，公主陪伴着龙。

绵绵心动了。

她也想要一位属于自己小公主。

因为现在绵绵唯一缺少，就是父母和一位漂亮小公主。

前者不能弥补，那她总可以拥有一位世界上最漂亮小公主吧。甚至，小龙崽还愿意把自己所有宝藏都拿去换小公主。

那天以后，绵绵开始搜寻人类里漂亮金发公主们，只可惜她们见到龙崽，要么惊叫恐惧，要么哭泣昏倒。

最终，小龙崽寻到了那座冰塔。

她用龙族死誓换取了小公主信任，可冰塔破碎刹那，绵绵再睁眼，就来到了陌生世界。

回忆到此截断，因为刚才还在哭人类崽崽忽然抱住了她，小龙崽愣住，感受到小孩脸贴了过来，软软，还带着凉凉泪意，

人类绵绵仅仅只是被妈妈抛弃就要伤心死了，根本无法想象没有爸爸妈妈感觉，那就真要伤心得死掉了。

她紧紧抱着面前这个穿着恐龙睡衣小孩，笨拙又努力地安慰她。

“......你，你别难过。”

小龙崽听见她说，

“你是绵绵，我也是绵绵，那……那我爸爸妈妈就是你爸爸妈妈。”

“……”

因为是龙族中唯一崽崽，小龙崽收到过很多礼物，有巨大无比金子，有闪闪发光宝石，还有精灵们送生命树叶，矮人锤锤，很多很多，但是她还是头一次……

——被别人送爸爸妈妈。

和人类幼崽父母相处了好几天，小龙崽是能够感受到两个人对她爱意，可是，那不是龙崽爸爸妈妈，小龙崽也知道，他们爱也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也叫做绵绵人类小孩。

所以见到卓晚舟第一天，小龙崽就告诉她了——

【我不是你崽崽。】

可是漂亮妈妈不信。

后来遇见江淮生，小龙崽也没有撒谎，她诚实地告诉所有人，自己是龙，不是人类崽崽。可他们都不信。他们都把小龙崽当作了自己孩子，愧疚着，弥补着，保护着，宠爱着。

——那是龙崽绵绵第一次感受到拥有父母感觉。

【原来，拥有爸爸妈妈感觉，是这样……】

虽然他们不像族长大爹爹说得那样完美，但是拥有和不曾拥有感觉，是不一样，所以那天，小叶子问她——

“绵绵，那个男人，是不是你后爸爸呀？”

其实小龙崽知道不是，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应该……算是吧。”

后面半句，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心里想着，

【如果真是，就好了。】

但是——

眼前这个人类崽崽却说，要把爸爸妈妈分给她。龙崽震惊过后，心里却蔓延出一股说不出来感觉，就好像，她抱着一罐过分滚烫蜂蜜，想要吃，却不敢伸爪

“可是……我们是不一样绵绵呀。”

龙崽心慌慌，是那种或许即将拥抱什么求而不得东西，但又怕一场空欢喜心慌。

人类绵绵同样不知道要怎样解释，她看以前电视里妈妈就是这样，明明一个身体里，却有两个不同人。

后来人类绵绵还问过，自己是不是真有两个妈妈。当时卓晚舟很诧异小孩把自己饰演角色当了真，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一个能够让小孩子接受，童话般说法。

她说，

【那个更强大，存在于妈妈身体里，是妈妈守护灵。】

所以，人类绵绵想，大概她也有守护灵了。

眼前这个穿着恐龙睡衣，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孩子，就是这样。

因为人类绵绵太难过了，所以才会出现另一个更厉害更强大“龙崽绵绵”来保护她。

“......守护灵？”

小龙崽又被搞晕了，她前不久还是守护甜心，怎么又突然变成了守护灵。

可是在魔法世界，守护灵是被召唤使者，只有在完成召唤者心愿之后，才能离开。

——难道她是被召唤来？

两个小孩完全不知道，她们截然不同世界观，脑回路和奇奇怪怪猜测解释，竟然在此刻诡异又完美地对接上了。

小龙崽把赠送爸爸妈妈事情先压在心底，因为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变回龙办法了。

——那就是完成眼前这个人类幼崽心愿！

于是绵绵顿时兴奋起来，立刻扒下身上哭得一抽一抽小孩，然后擦擦她眼泪，

“好叭，人类幼崽，你召唤了未来最强大红龙作为你守护灵。”

小龙崽盘腿而坐，双手环胸，可爱小脸故作严肃和深沉，

“现在，说出你愿望吧。”

人类绵绵呆住。

——她竟然真拥有守护灵了！！！

“我......我想......”

人类小孩磕磕巴巴了半天，忽然一闭眼，道，

“我想回到妈妈肚子里。”

“......？”

“？？？？？”

这下轮到小龙崽震惊了，她顶着满脑袋问号，认真确认了好几遍，最终不得不接受眼前人类幼崽真许下了这样愿望。

【......回到妈妈肚子里？？？】

这可难为死龙崽了。

哪怕是最最厉害巨龙族长大爹爹，也不可能把破了壳小崽崽塞回到妈妈肚子里呀。

呆滞半响，小龙崽挠挠头，

“你为什么......想回到妈妈肚子里呀？”

闻言，人类绵绵落寞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们说，我以前在妈妈肚子里时候特别，特别地不乖，让妈妈受了很多苦，后来我也不乖，才会让很多人都骂她，爸爸妈妈是因为我才离婚。所以，我想重新再来一次，这次乖乖，这样妈妈就不会不要绵绵了，他们也不会离婚。”

【......重新再来一次？】

龙崽苦恼地揪了揪帽子上毛毛

“可是，我听巨龙说时间是不可逆，你已经从母亲身体里出生，不可能再回去。”

“啊......”

人类绵绵失望地低下了头

“像动画片里那样，重新转生成妈妈孩子也不可以吗？”

“转生......？”

——还要回到妈妈肚子里。

【好难。】

龙崽头一次遇见这么难事情。她感觉帽子上毛毛都要被自己揪秃了。这能怎么办，答都答应了，

龙崽无奈，龙崽叹气。

可还没等她想好办法，眼前世界就忽然一黑。绵绵再睁开眼时，她还窝在被子里。房间内还黑着，应该距离卓晚舟离开并没有多久，而床头边，还燃着一盏柔和台灯。

只是——

绵绵缓缓坐起身，感觉头昏昏，她摸了摸自己凉凉湿湿脸颊，回头一看，果然枕头上面晕染出了一片深色。

龙崽一愣，

【……哭过了么。】

——那应该是那个人类崽崽哭。

而龙崽只会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却不能弥补，或者伤害到了不该伤害人……这种真正愧疚难过时候才会哭。

摸着枕头上湿润，龙崽又想到了那个绵绵说要把爸爸妈妈分给她话。

可是，她不是他们孩子呀，甚至她都不是人类。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原来绵绵，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头一次，龙崽因为两个人类可能不会喜欢自己，而感到又些害怕和难过。

咔嗒——

绵绵推开门走了出来，客厅空空，因为刚入住没有添置什么东西而显得格外空旷和冷清，不过还好，阳台门开着，皎洁月光像流水一样淌了进来。

龙崽原本想去告诉那两个人类，她找到他们孩子了。可路过小公主房间时，里面却传来了一些轻微异动。

绵绵顿时停下脚步，她站在门口，却能感知到有一些极端负面情绪笼罩在里面。

压抑，黑暗，冰冷，痛苦，后悔，挣扎……

还有很多很多别情绪，就像是一个遍体鳞伤人在黑暗和泥泞中挣扎。

小龙崽踮起脚，轻轻拧开了门锁。

因为开了暖气，屋子里很暖和。那床上被褥是和她一样，温暖而又可爱颜色，上面还绘制着很多很多童趣图案，一看就让人心中柔软。

但是睡在这样可爱又温暖床上，少年却仿佛一只受伤幼兽一般紧紧蜷缩在里面墙角。

他睡姿不像在医院那样安详，或者说，正是因为当时在医院没有睡着，他姿势才会那样平整。

绵绵小心翼翼走过去，趴在床边，逐渐增强视力能够让她很容易地在黑暗中看清沈谬样子。

少年金发凌乱，被子盖得很高很高，连耳朵捂在被子里，而额头上是密密麻麻冷汗，眉头紧紧锁着，中央折出几线痕迹，

——无端透露着一种莫名恐惧和惊惶来。

“小公主……？”

绵绵担心地唤他，可是后者却仿佛陷落了梦魇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还能看见指尖有着很细微颤抖。

“小公主你不舒服吗？”

龙崽又唤了一声，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床是一米八，很宽，而少年蜷缩在最里面，绵绵趴在床边根本碰不到他。龙崽犹豫片刻，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然后钻进去。

原本就鼓起一大团被子，立刻又鼓起一团圆圆，不过比床脚那一个要更小一点。圆圆小团子迟疑片刻，还是朝着床脚小公主爬了过去。

她像一只小动物似在里面拱拱挪挪，小心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少年手，后者正死死攥着胸口衣襟，像是里面翻涌着什么剧痛似。

绵绵很清晰地摸到了少年手背筋线，因为过分用力而很明显地凸起着，崩得很紧，甚至带着一点点细微颤意。

而且，很冰。

这让绵绵条件反射地，想到了那座冰塔温度，低到甚至都让出生于火山岩浆龙崽都感受到了寒冷。

嗒。

绵绵把暖暖手心贴在了他手背上，想要把少年手捂暖。可她爪爪太小了，沈谬手又很大，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手指很长。龙崽还记得当时冰塔时候，小公主拨弄琴弦模样，那双手就像是雪玉雕琢，被贵族珍藏起来艺术品一样美丽。

——果然不愧是她小公主，连手都长得这么好看。

思绪又在此刻劈了个小叉

小龙崽用力眨了眨眼，把脑海中奇奇怪怪东西都甩掉。房间里明明开了暖气，可被子里依旧很冷。不过龙崽天生体热，在里面乱拱一圈，小脸都热得发红。

少年胸口原本扎得过分紧实被子，忽然被扯了扯，接着冒出一个毛绒绒小脑袋。

“呼……”

她舒了口气，可即便刚才这样一顿乱拱，然而陷入梦魇之中少年却没有丝毫要醒过来意思。

黑暗中，绵绵能够清晰地看见沈谬苍白脸，平日里淡漠表情全然消失，露出一种空洞而无措恐惧。

小龙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小公主好一点，只能轻轻抹开他有些汗湿额发，掌心贴上去，依旧感到了森然冷意。额头暖意让少年微微急促呼吸终于缓和了一点点，他唇轻轻颤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呓语。

很模糊。

绵绵只好俯过身，低头去听——

“……唔……妈……妈妈……”

咚！

下一秒，世界陷落黑暗。

小龙崽再睁开眼时，面前不远处落下了一道聚光灯，灯下，是一架华美异常钢琴。

她缓缓走过去，看见一个金发小男孩正在弹琴，漂亮指落在琴键上，优雅而美丽。

只是……

明明按下了琴键，可男孩世界却没有一点点声音。但他还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弹奏，弹奏。

一遍比一遍快，更快。急促琴音像是狂风，暴雨，海啸。指尖渐渐流出了血，把雪色白键染得鲜红刺目。

直到，一只小手拉了拉他衣摆。

男孩征住，因为剧烈弹奏而喘息着。接着，他侧过头，撞进一双在灯光下像是鎏金一般好看眼睛里。

穿着恐龙睡衣小女孩点了点下巴尖，又在额角挥挥。

——是手语“哥哥”。

然后，小恐龙崽崽拉过他手，努力捂在更小更小，却更加温暖掌心里。

然后轻轻地，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