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每一分每一秒，萧岚都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甚至还会看见那个人的脸。有时候是微笑著的，眉眼弯弯，酒窝浅浅，一如十七岁的少年。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用一双深瞳幽幽地望著自己，不说话，也不靠近。黑得望不到底的眼眸，里面藏著的，全是伤痛。

这种时候，萧岚就不不知道该怎麽办了。事实上他真想一把掀翻被子，将那个人狠狠拽过来压在身下质问他：“你到底还要怎麽样？难道还没报复够吗？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毁了！我忘不掉你放不下你，这样行了吗？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心痛，这样可以了吗？”

而每当他这样发泄完毕以後，他便会怔怔地停下来。身下，楚回的那张脸，像是笑，但更像是哭，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好像是在说：“萧岚，你怎麽能这样对我，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这麽凶的。”

他两眼朦胧，泛著凛凛水光，仿佛再多眨一下，就要滴出泪来。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被猎人逮到的小鹿，悲伤欲绝地，乞求著他绕自己最後一命。

那样凄楚的神情，让萧岚痛得好像就快要死去。於是他颤抖著手去抚摸他，去拥抱他，去亲吻他。

然而他忽然就不见了。唯有那双幽怨伤痛的眼睛，还悬挂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盯得他无所遁形。

等到萧岚一身冷汗地睁开眼，从他柔软的床上惊坐起来时，又每每发现，四周，原来还是一片寂静。他盯著黑暗片刻，然後将脸深深埋在掌心里──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从双眼里流淌出来的冰冷，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到厌倦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而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楚回就是那一把唯一可以刺进他肉体的匕首，那一瓶唯一可以侵入他心脏的剧毒。

他死了，但痛苦和毒液，都还留在自己的体中，永远无解。

这个时候，他就会闭上眼睛，去安静地，努力地回想，好像只要这样，他就可以得到他。

他就终於，得到了他。

他想起梦中的楚回，那副泫然欲泣悲怆凄楚的神色，总是会不由得攥紧被褥，心痛如绞。他忽然想起楚回临终前对他说过的，那些像是报复，但更像是自残的话。

【萧岚，我冷】

他直到死都再没能体会过温暖。他冷，或许这个世界，更冷。

【萧岚，我怕】

呵呵，也许该怕的是他。他想，等到他死了，那一个世界，会不会有人来接他呢。小回，你会来吗，你还会来见我吗。

他不敢想，因为他怕。

【萧岚，我比你更痛】

【萧岚，你怎麽可以骗我呢】

【萧岚，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你的身边】

回忆像是水藻，缠得他无法呼吸。於是，他终於沈沈哽咽了一声。

楚回已经从他的生命里退出了，但他还留在这里，接受一世的惩罚。

然而更可悲的是，他们都不相信天命轮回，生生世世。

他们都要死很久很久，然而这唯一的一辈子，就这样被他们浪费掉了。更准确地说，是被萧岚毁掉了。

他们爱吗，他们当然爱。可是他们不能爱。

你看这中间横亘了多少人的鲜血，长长一路，铺满人间。它在说著，不能爱。

萧岚慢慢平躺回床上，後颈柔软的触感像是藤蔓，将他渐渐箍紧，而他竟然不想逃。那是一种熟悉的，带著阳光的香气。在夜色里，一点一点浸入他的身体。

【你会去哪里呢】

【就在你的身边】

萧岚笑了。对，你就在，我的身边。

萧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那个人浅笑安然，朝他笑得一脸温暖。

【楚楚动人的楚，回眸一笑的回？哇……这也太酸了吧】

而他终将不会再回眸。

萧岚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阳光一片。强烈得，即使透过窗帘，也能在雪白的墙壁上投下斑斑驳驳的阴影──有些像那个人的笑，也有些像那个人的眼。

光影浮动，就像他多年前对著自己，从未间断的笑意。

萧岚忽然想起今天是清明。而他已经不太能记得，这究竟是那以後，第几次的清明。

他老了，而那个人，还依旧年轻地躺在这寥寥天地里。他不变，连年龄，也都永远不再变。

外面阳光灼灼，亮得让人有些微微发晕。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忙碌的，拥挤的，再没有，那个人的。萧岚觉得有些茫然，恍惚想起楚回曾经对他说过的这句话。

【你看我这麽坏，我若是死了，老天一定会记大功一件，然後，大大放几个豔阳天的】

萧岚轻轻一笑，微微眯起眼看天。那果真是，晴空万里，一碧无云。

也许明天，或许明年，清明时节，终将会是一个，豔阳天。

──────────────────────────────────

现在的天还真是豔阳天啊……热~~~~

小初开学综合症犯了……心情低落ING~~完全难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