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子感觉到的，是一个老人的癫狂。
结丹高人，已经走到了生命了的末路。
过不了几天，眼前这位老人便会散尽一生的功力，坐化于此。
而此时，平阳子才有些怔仲。
“你说，你是我的？外公？”
老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回应了。
显然，老人的一次刻骨铭心的回忆，对于其而言，无异于将伤疤再一次揭开。
而这道伤疤，里面全是腐肉，发黑发臭，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方一揭开，那刻骨铭心的悲哀，黯然销魂，已经让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了。
强撑着为这位他心中的外孙解释完一切，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结丹修士，寿五百年。
王朝兴盛，不过三百年！
世上的哪一位结丹，不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故事，不是有着精彩绝伦的人生。
平阳子看着眼前即将彻底咽气的老人，跪了下来。
“爷爷，一路走好！”
“孙儿为你送终了。”
老人老泪纵横，模糊之间，仿佛依稀之间看见了那位，念了两百余年的素儿。
有时候，年轻之时不要遇见太优秀的人，那往往不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平阳子看着眼前老人体内金丹崩溃，一缕丹火燃尽了一切，只化作了一捧骨灰。
他收起了所有骨灰，收拾了一下屋子，转身离开了这座洞府，再也不曾归来。
——
“他，先一步离我而去了嘛？”
合欢宗某处深山野谷之中，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喃喃道。
刚刚，她莫名感受到了心里一阵绞痛。
似乎什么重要的人离她而去了一般。
而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仿佛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正在挥手告别一般。
“等着我，这寂寥黄泉，我便陪你再走一段。”
说着，面容竟是缓缓恢复，直接化作了一二十余岁的少女，而后身躯燃出无尽的丹火。
一身色的宫裙，丝毫不显妖娆，反而有着淡淡的清纯质感。
发型是经典的少女盘头，只是这种经典，已经是两百年前的古式了，虽依旧美轮美奂，不但未觉得这不够时尚，反而觉得，这就应该是引领潮流的样子。
这个发型，少女两百余年来从未忘记，因为这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亲手为他扎的。
就在他们离别的那一天。
这个发型，这套衣衫，她记了两百余年。
从满头青丝，到了满头白发。
她不是不可以维持样貌，只是她知道，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位，为他盘头的少年了。
离别时他眼里的骄傲，让她以为必然是玉石俱焚的一幕。
但是为了她选择了将骄傲压下的他，方才是让她心疼至此的那个人。
那个，女为悦己中容的那个悦己者！
如今已是容月貌为谁妍，又何须对镜贴黄。
斯人已不在，那位季少女，其实两百余年便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白发苍苍的老人。
心如死寂。
而此时，她笑得很开心。
一身华服，脚腕处还有着一串铃铛，却是赤足。
没错，她从来都是赤足。
只是见了他，为他穿上了鞋，收了心，从此素手调羹，不羡修仙，只羡人间日升日落，只羡人间真情。
这一刻，她不愿穿鞋。
她怕。
怕那黄泉路上，再也见不到那一位愿意为她弯腰穿鞋的男子。
怕这一次，依旧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不过她是开心的。
因为接下来，真的要去见他了。
以她最美的姿态。
火愈来愈烈了。
少女却面色坦然，仿佛一切如常一般。
甚至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浓。
这时，一位真正的季少女走了进来。
“念虚，我要去见你的父亲了。”
“他在路上等我呢。”
她并未回头，便已知道是谁来了。
这，便是当年的那个女孩。
“母亲，何苦来哉。”
“这么多年，你若愿意，早就可以去找他。”
“外公外婆见到你这样，不知有多难过。”
火越来越大了。
“痴儿啊。”
“去了又能如何。”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再也回不去了啊。”
“我们的故事，从年轻时开始，也在年轻时结束。”
“那个少年，当他一身骄傲被隐藏下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留下来的，仅是一具皮囊罢了。”
“那个少女，看到少年的死去，便随着他殉情而去了，如今的我，不过是延续这一段美好罢了。”
骨灰随风而去，飘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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