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兆君匆匆赶来,就见程三五站在庭院内中,皱着眉头仰望天空。铺满石砖的地面被他一脚踏出蛛网状的裂纹,就连院墙也有多处崩缺。
“发生何事?方才是谁来了?”柔兆君问道。
“一个不人不鬼的家伙突然在半空放火,被我赶走了。”程三五咧了咧嘴,脸色阴沉。
“赶走?”柔兆君想起方才冲天而起的炎流刀光,威力宏大。
程三五斟酌一阵,说道:“手感不对,反正我没能杀死那家伙。他知难而退,一下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如今程三五行招出刀,攻势到处,也是心念知觉所及。他自然清楚那尊赤发灵官并非常人,也隐约感应到乌真人寄附其中的一缕神识。
暴窜而出的炎流穷追不舍,一路咬着乌真人那缕神识,通过方镜穿行追到青玉坛,可瞬间就断了感应,无法探明更多。
虽说程三五尚未证入先天境界,但是对于心念神识的运用已有初步了解,这当中并没有他人传授教导,完全是他自行摸索。
柔兆君说道:“能在昭阳君手上全身而退,绝非寻常人物。”
“所以我说,人家主动找上门来,没法挑挑拣拣。”程三五冷笑一声:“现在情况果真如我预料,有人在潇湘之地散布消息,我们还没动手,他们便迫不及待了。”
“那昭阳君现在打算怎么做?”
“继续等着。”程三五随便踢开一块碎砖:“等云梦馆把该死家伙的名册送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杀!”
“云梦馆真的可信么?”柔兆君问道:“只怕昭阳君心善,会被图谋不轨之人利用。”
“我,心善?”程三五指着自己:“这种鬼话我自己都不信,何况拱辰卫都是一群牛鬼蛇神,你我都很清楚。”
“可是云梦馆用意难测,我们不得不提防。”柔兆君说:“他们要你对付大妖巨祟,只怕是要借机耗损气力。万一中途发生意外,恐怕就没有余力应对了。”
“无所谓。”程三五直言道:“我要的就是这种逼至极限的磨砺,若非如此,我没法印证先天境界。”
柔兆君没想到,对方将这种关乎自己根本的大事,不加保留地说出来,仿佛完全不在意别人可能会因此算计他。
其实程三五此刻的确不在意,他甚至有些厌烦,不论是拂世锋还是内侍省,尽管一时尚未厘清,可他仅凭本能就猜到今番潇湘一行,就是某些人阴谋算计。
但越是明白,程三五心中越是厌烦,只盼着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然后挥刀斩尽眼前所有烦恼。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祝昭阳君破关精进了。”柔兆君轻轻施礼,语气柔媚、体态动人。
然而程三五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流露出半点贪求欲望,跟过往全然不像。
柔兆君本就擅长魅惑,如今这具肉身极具诱惑力,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能撩拨男儿,可程三五就是不为所动。
她甚至从对方眼底,窥见一丝不属此世的超然冷漠。
……
三天之后,云梦馆如约将名册送来,慕湘灵亲自登门,并转述慕小君的话语。
“你要跟我们一起行动?”程三五望向秀丽端庄的慕湘灵。
“不错。”慕湘灵明眸善睐,望向程三五的目光没有半点惧意:“小君担心伱们不熟悉潇湘本地,所以命我前来带路。”
“那好,我们这里正缺一个向导。”程三五翻开名册,发现上面除了文字,还附上图画,绘制着大妖巨祟的形貌。
“一个个都奇形怪状的,不是一根角的怪牛,就是长翅膀的猴子。”程三五翻阅名册,看到其中一页,表情微变:“这蛇怎么长了一堆脑袋?”
“那是九首恶螭。”慕湘灵言道:“这种大妖自上古以来便肆虐潇湘之地,九颗脑袋能喷水火毒瘴,周身鳞片如同精钢,刀枪不入。它不仅可以迅速恢复各种伤势,哪怕是斩下头颅,也可以转眼重新长出另一颗。”
“砍了脑袋还能长出来?这妖物难道杀不死?”程三五有些震惊。
慕湘灵回答说:“除非能将九颗脑袋同时斩下,否则这九首恶螭无法彻底诛灭。”
程三五与其他人对视几眼,又看了看图册,问道:“我还是不明白,这九首恶螭还活得好好的,你凭什么说九颗脑袋同时砍下才能将它杀死?”
“因为在久远前,潇湘之地不止一头九首恶螭,只是被前人诛杀过不少,仅剩这最后一头罢了。”慕湘灵理所当然道:“其实这类恶螭也不全是九颗脑袋,它们随着不断成长,体型越发庞大,最终长出九颗脑袋,为祸一方。”
“那它们还真讲规矩,最多就长九颗脑袋。”程三五打趣道:“如果长出几十上百颗,那谁还砍得过来?”
在场除了慕湘灵,还有柔兆君、秦望舒等人,他们听到程三五这话,谁都笑不出来。
“照你这么说,九首恶螭这么厉害,也没听说它在搞事啊。”程三五问道:“难不成是躲在山沟沟里睡大觉?”
“对啊,昭阳君真是聪明。”慕湘灵丝毫不觉得自己语气有异:“这头九首恶螭喝醉了酒,如今在永州越城峤群山之中酣睡不醒。”
“永州?”柔兆君不禁发出疑问:“那里将近岭南道,离巴陵恐有千里之遥,我们不必特地远赴深山除妖。”
程三五没有说话,抬眼望向慕湘灵,对方思量片刻,回答说:“可那里是湘水发源,如果将来哪天九首恶螭苏醒,喷吐毒液、污染水源,潇湘之地百姓必定深受其害。”
“你也说了,是‘如果’。”程三五斜支着脸问道:“既然担心,那就不要去搅扰这头恶螭。”
慕湘灵低头不语,神色有些倔强,好像不知如何说服眼前之人。
“你说这头九首恶螭是喝醉了酒才酣睡不醒,我倒是好奇,是什么酒能够让这种大妖昏睡?”程三五又问。
“帝酿龙漦。”慕湘灵回答。
“你说的啥?”程三五一脸发懵。
慕湘灵则是主动来到一旁书案,提起纸笔写下“帝酿龙漦”四字,程三五凑近去看,骂道:“这破名字谁起的?成心让人看不懂!”
“漦流于庭,化为玄鼋。童妾遇之,孕生褒姒。”慕湘灵念了一段古文,听得程三五额头青筋跳动。
“这、这酒现在还有吗?”程三五挠了挠头。
“没有了。”慕湘灵干脆答道:“传说龙漦是真龙之涎,然后混合诸多芳草酿造而成。”
程三五无奈:“我现在上哪给你找一条真龙吐口水啊?”
“没有真龙之涎,以地脉龙气也是可行的。”慕湘灵说。
程三五闻听龙气,脸色陡然转冷,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既然没有办法,那就乖乖动刀去杀。九颗脑袋而已,只要招式足够迅猛,照样可以同时斩下。”
柔兆君一直留意程三五言行神色,此刻问道:“那名册上是否有千年鬼王的线索?”
程三五抄起名册翻了几页,看到一个黑衣道人,照着念道:“深修千年、擅役鬼神,窃居南岳洞天,取童男童女入炉炼丹……妈的,这年头连鬼都会炼丹了?”
“他叫乌登阙,就是你们要找的千年鬼王。”慕湘灵说:“他的巢穴应该是在衡山一处叫做青玉坛的洞天福地。”
“还有洞天福地呢?”程三五将名册扔到一边:“我如果没猜错,这些洞天福地内内外外,肯定布满了结界阵法,谁也休想闯进去。”
“应该是的,但我们云梦馆对他了解不多。”慕湘灵言道:“而且乌登阙极少现身,平日里行事也多是通过驱使鬼神,有多少恶行是他亲手为之,我们也说不准。”
柔兆君捧起那名册细看片刻,质疑道:“可是据我所知,那千年鬼王应该是女子形貌。”
“女子形貌?还有这事?”程三五扭头问道:“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面对程三五的严厉质问,柔兆君淡定回答:“经历过江淮叛乱,昭阳君应该明白,即便是驻守地方的内侍省人手,也未必完全可信,更何况是外人。”
程三五望向慕湘灵:“这你又要如何解释?还是说潇湘一带人杰地灵,千年鬼王不止一位?”
慕湘灵微微一笑:“那我就不清楚了,或许真的有呢?”
“你这话还真敢说。”程三五向后一靠,却没有再多过问。
柔兆君看出程三五无心追问,先是朝左右说道:“请慕姑娘到客舍歇息,有什么事我们稍后再讨教。”
慕湘灵施礼退下,没有高门大派出身的傲气。
“昭阳君,一味放任恐怕不妥。”柔兆君直言道:“我怀疑云梦馆可能就跟那千年鬼王有暗中往来,不如……”
“我没心思计较这些。”程三五两眼一闭:“你如果怀疑,那就自己去查,给我一个足够可信的理由。要是能找到你说的那位千年鬼王,那我照样会去对付。”
“这样也好。”柔兆君无声轻叹:“希望昭阳君信守诺言。”
柔兆君离开后,程三五又拿起名册翻看一轮,然后心烦意乱地将其扔开,对一旁秦望舒问道:
“那个慕湘灵是来找你的?”
“应该是。”秦望舒补充道:“但……我还没下定决心。”
“觉得自己愧对阿芙?”程三五见秦望舒点头,摆手道:“她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人,你如果决定了,那就自己安排好后事。”
……
孔一方看着地上被斩去四肢的尸体,那是为自己掌管矿场的下属,因为擅长对付逃亡矿工,颇受重用,没想到突然身死,被拘束在矿场卖命的矿工也纷纷逃散。
抬头扫视,整座屋舍如同经历风暴,屋顶瓦片被掀飞至远处,地面墙壁布满利痕,应是密集风刃留下。
“出来吧。”孔一方按捺心中怒火。
“我说过,想要找你,自然会对你的产业和人马下手。”阏逢君从天而降。
“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孔一方冷笑:“堂堂拱辰卫十太岁首席主动找我,说明你遇到难处了。说吧,你是不是准备要对付拂世锋了?”
阏逢君仍是居高临下:“你们与程三五在吴县恶战一番,可见饕餮渐渐失去掌控,拂世锋内部必定因此龃龉不和。”
“想要挑拨离间?”孔一方不甚在意:“那你想法怕是要落空了,如今拂世锋上下以闻邦正为尊,已经没有谁敢忤逆他了。”
“太一令在手,即便是闻邦正武功如何高深,也不可能一言定鼎。”阏逢君说。
孔一方露出诡异笑容:“看来你对拂世锋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
阏逢君出言本就是为了试探,听到这话,当即明白:“闻邦正要将所有太一令收归己用?”
“你猜猜如今闻邦正有几道太一令在身?”孔一方乐见阏逢君犯错,兴致盎然。
阏逢君沉默不语,当初瀚海边上的一战,让他见识到闻夫子的实力,可谓是旷古绝今。如今想来,必是与太一令有密切关联。
“你的目标非止是铲除拂世锋。”孔一方眼珠一转,盯着那青衫客:“你要的就是太一令,想要借此掌控九州山川地脉?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有这般野心。”
“我谋夺太一令,从来不是为实现自己的野心贪念,你这种鼠辈永远不能理解,我也没指望你能明白。”阏逢君语气阴寒,周身罡风鼓荡。
“你想利用太一令,永保山河社稷安宁?”孔一方不解:“像你这种有望成仙达道之人,竟然真的相信这一套?”
“这才是太一令应该发挥作用之处。”阏逢君直言道。
孔一方面露讥笑,阏逢君算是自己最为厌恨的一类人,总是期盼着既定状况永远不变,愚蠢至极!
“那你找错人了。”孔一方没有隐瞒:“我掌管的那道太一令,已经被闻邦正收走了。现在我虽然还算拂世锋的一员,却再也不能干涉关键大事。”
阏逢君缓缓抬手:“如此说来,你对我已经没有太大用处。”
“这可未必。”孔一方目光深邃:“告诉你一个秘密,白云子宗师与拂世锋往来甚密,如今他负责五岳之祀也跟拂世锋未来有关。我如果没猜错,他不久之后便要到南岳衡山,设坛立祠。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如何应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