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压垮骆驼

那个在他的直觉中如同一堵高墙，阻碍着他通往真相的巨大阴影,现在已经显出了真实的模样。

他的到访是实在的惊喜,汉尼拔给他开了门之后,上楼去把自己的工作做最后的整理，让他暂时在客厅里休息。

威尔的目光从四周每一件品味卓越的家具上扫过,远处那经常招待社会名流的长餐桌，漂亮的木漆在接近艺术的餐厅灯光下发出洁净神圣的反光。

就是像这样,无论是往日还是现在,汉尼拔·莱克特没有一丝破绽。

没有任何受害人、没有任何罪证、哪怕一缕发丝、一片指甲、一个有歧义的不在场证明,所有能指证汉尼拔的信息都不存在。

他是个清清白白、有信誉、有修养的上层阶级绅士。

威尔还在发低烧,脑炎的折磨让他痛苦不堪,但此时，他的意识是这段时间以来最清醒的。

这个上层绅士,他要层层剥下他的人类皮囊，露出里面的恶魔来。

“威尔，”汉尼拔跟给他开门的时候一样，连发丝也没有乱一根,他从容的关上身后的书房门,快步向他走来：“抱歉,有些事情耽误了。你想喝什么？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今天得到了一些难得的羊羔肉，你来的正是时候。”

威尔镇定的点点头,他看着汉尼拔忙前忙后，为招待他这个朋友泡茶，打开储存食材的大冰箱，一一挑拣，显得富有热情，容易让人感到受宠若惊。

威尔始终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闲聊起来。

当两人聊到近年来巴尔的摩的失踪和杀人案，威尔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忽然道：“你知道吗，我之前从来没有发现他们的规律，这些尸体好像凭空出现，没有一点预兆。但最近，我终于意识到，这些失去身体器官、或者身体某一部位的尸体之间不是完全没有联系的。”

汉尼拔平日里就很喜欢跟威尔讨论这些案件和犯罪者的心理，此时他微微一笑，鼓励威尔说下去。

威尔是个忧郁的人，当他露出笑容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因为快乐，而只是他的一种伪装。

他像说天气如何一般，带着笑道：“我去问了之前你经常设宴招待的那些客人，不得不说，你的晚宴给他们每个人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当我询问，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一两道经典的美味。”

汉尼拔礼貌的点头：“那我应该感谢他们。食客的赞美就是厨师的快乐之源。”

“问题就是，我发现，你的设宴时间，通常在大量的失踪案之后。而当你的宴请结束，有些尸体会被人发现，有些则永远的消失不见。”

汉尼拔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看着威尔，神情十分惊讶：“威尔，你是说我和这些案子有关系？”

“不，莱克特医生，我不是说你和这些案子有关系，我是说，你是巴尔的摩这些年来隐藏的最大的连环杀手。”

汉尼拔突然笑了起来，威尔脸上的笑容也再次出现，但威尔没有停下来，他心中早已经升起火苗，却不单是因为他自己。

威尔说道：“而且我还知道，当我们去抓捕伯劳鸟时，他接到的那一通电话，是你，你提前通知他fbi的行动，导致霍布斯杀了他妻子、割开了女儿的喉咙……”

“这是指控吗，威尔？”

威尔停了下来，他感觉到汉尼拔的冷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隐隐的，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汉尼拔应该不知道自己今天会到来，更不应该知道自己会作出这样的试探。

但他的样子，却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会说什么？

还是一个人的自控能力真的可以让他冷静到这种程度？

整个空间安静下来，威尔和汉尼拔对视着，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小片地方凝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威尔只感觉到脑海中响起一声警报，一个起跑般的枪令，他的肾上腺素激增，瞬间掏出了肋间的手丨枪。

一只厨刀横空飞来。

在它后面的，是一个敏捷的犹如狮子的身影。

平日里汉尼拔走路很轻，坐下很轻，不疾不徐，所有动作井井有条。但此刻，威尔意识到，那高挑修长的身影，有健硕的一面。

当他快速的移动起来，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咆哮。

砰砰——

两声剧烈的枪响在天花板下回荡，但为了躲开厨刀，威尔失了准头。

另一把更为纤薄的割肉刀出现在汉尼拔手中，威尔死死的捏住了他的手腕，威尔笨拙但有效的格斗技巧，让两人顷刻间倒在地面，一时难以分出高下。

但汉尼拔无疑更胜一筹，汉尼拔是真正的格斗家，他面无表情，即便在此时，他的目光中依旧透出深渊般的平静。他注视着威尔，仿佛想看清他的每一分变化。

汉尼拔在放水，威尔看出这点，他抬起一脚踢在了汉尼拔的胸口上，想让这座大山移走。

汉尼拔翻倒在地，但同时，威尔大叫一声，抱着腿踉跄的站起来。

“我很失望，威尔。”汉尼拔整理了一下衣物，看着威尔的血从小腿上流淌下来。

“为什么？”威尔强忍痛意。

“如果幸运的话，你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我不想拖太久。”

的确很快，威尔很快就明白了汉尼拔的意思。

汉尼拔再一次向他冲来时，威尔感到一阵凉意充斥了他始终发热的头脑，大脑中的炎症仿佛瞬间消弭。

同时力量涌上了四肢，他不仅仅感觉到无穷的体力充斥着身体。还能感觉到被划伤的小腿不再流血。

他几乎没有时间考虑发生了什么，他向汉尼拔迎了过去。

这一拳在室内几乎带起风来，快的像闪电一般，汉尼拔结实的挨了这一拳，倒在地上。

趁着间隙，威尔反身从不远处的地板上捡起了掉落的手丨枪。

他快速的拿枪对准了汉尼拔的脑袋。

一场原本艰难的战争好像在瞬间就落下了帷幕。

威尔从汉尼拔手中远远的踢开了他的刀，喘着气和这个恶魔对峙着。

“别动，汉尼拔·莱克特。你被捕了。”

笑声从汉尼拔口中传出来，威尔紧张的握紧了手丨枪，他不知道是汉尼拔的笑声，还是别的什么刺激了他，威尔胸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突然失去了理智。

嘭！！

一声枪响，汉尼拔的肩头开出了血花，他彻底躺倒在了地面。

“你来了，你还是来了……”汉尼拔低声道，威尔不确定他在搞什么鬼：“这种时候我应该叫你，科尔对吗？还是该叫你，威尔·格列厄姆的保护神？”

“闭嘴！”威尔拿枪顶着他的头，咬牙道：“你疯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反社会精神病！”

“哦威尔，”汉尼拔摇着头感叹，他的脸上的确露出痛苦，但更多是愉悦：“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被蒙在鼓里。”

威尔听到汉尼拔嘴里说着他不明白的话：“为什么不跟他打个招呼呢，科尔，卫斯理？”

“……你是什么意思，跟卫斯理有什么关系？”

汉尼拔却没有继续解释，只是那仿佛看好戏一般的邀请，让威尔感到更加的愤怒。

这怒火有点蹊跷，简直像是凭空燃起，从他的灵魂深处燃起。

终于，一片寂静中，威尔听到自己的脑海深处突然响起一个金属质感的声音。

这个声音听不出年龄，但很平和，给了他意外的同时，也有安抚的意思。

“威尔，别担心，我是卫斯理，抱歉。”

威尔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对蛛丝马迹敏感的人，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有些是威廉·布朗的、有些是每次和卫斯理·菲尔德见面的场景，有些是他听其他人提起的，卫斯理成了汉尼拔的病人。

加上前一天看到的，卫斯理胸前的那个奇怪的装置，他明白了。

“请转述我的话，威尔。”

威尔答应下来，紧接着，大厅中停滞的空气恢复了流动。威尔道：

“汉尼拔·莱克特，你再多伪装，也不能掩盖你只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卑劣杀人犯的事实；你操控那些意识薄弱的精神病人犯下罪行……并不能证明你可以操控其他所有人。你的人生从今天就会彻底结束。”

“是吗？”汉尼拔不意外威尔语气突然的转变，尤其威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同样有惊诧的神色。汉尼拔不介意自己往日的罪行被更多的揭露出来，他道：“所以，我的卫斯理，你想告诉我，你完全不在意你哥哥，伊桑，不在意威廉·布朗对你的控制，也不在意……杰西卡，她真的很漂亮，不是吗？”

“杀了杰西卡，是你最大的错误。”卫斯理强忍着，他不想让汉尼拔知道他的心理折磨对自己起了作用，道：“你没有时间送走杰西卡的尸体，她还在这间房子里。”

汉尼拔从地板上坐起来，他放下捂着枪伤的手，在衬衣上擦干手上的血迹。

“别动，fbi马上就到。”威尔早已经打开联络器，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他警告道。

“卫斯理，你真是不断的给我惊喜。你知道，在威尔来之前，我还给一个人打了电话。另外，他从前几天起，就在我这里保存了一样东西——”

汉尼拔喘息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车钥匙大小的遥控器。

在威尔的意识内，看到那个装置的卫斯理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无数念头闪过，他猛然喊道：“开枪，威尔！！”

但还是晚了，威尔感觉到身体中那莫名的神奇力量突然消失，腿部的失血令他头晕目眩。

汉尼拔握着遥控，缓缓站了起来。

威尔仿佛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那堵墙壁，再次出现在眼前。

“我……还在，威尔，”大脑中仿佛连接不好，断断续续的响起了卫斯理的声音。

bau巴尔的摩临时办公室。

虽然主犯富兰克林已经落网，但他的助手伊桑·布朗是个变种人，昨天靠变种能力逃离了现场，现在还在通缉中。巴尔的摩警察局局长威廉·布朗，作为连环杀手的直系亲属，临时卸任，配合案件的调查。

和新闻以及大部分警员的乐观态度不同，bau小组的组员们仍旧处在压抑的氛围中。

只因为富兰克林的拒不配合，那些失踪的儿童，现在是生是死，仍旧没有下落。

斯潘塞·瑞德疲惫的坐在办公桌边，他脱险后和富兰克林进行了几场谈判，但到现在没有进展，令他很挫败。而包括富兰克林最痴迷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今天早上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或许他要换个角度思考了。

没有头绪的斯潘塞不知为何，再一次想到了那个跟他一起被绑架的孩子。

卫斯理·菲尔德。

因为忙碌，他还没有去医院探望。

“加西亚，”他突然道：“查一下卫斯理·菲尔德的信息？”

“收到甜心。”电话那头，始终待命的超级黑客佩内洛普·加西亚，胖胖的手指飞一般在键盘上滚动起来。

很快，佩内洛佩道：“卫斯理·菲尔德七年前被威廉·布朗及妻子阿黛尔·布朗收养，我得说一句，斯潘塞，我从来没见过在网上痕迹这么少的孩子。他不用任何社交软件，目前最多的记录来自医院，但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没有社交软件？”斯潘塞皱了皱眉头，或许卫斯理不擅长社交，但十五岁的孩子完全不用社交软件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

“不止没有社交软件，从三年前开始，他连手机都不用了。”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卫斯理的养母阿黛尔因为意外去世——威廉·布朗也崩溃了一段时间，据说他坚称妻子是被变种人袭击，可怜的人。等等，还有——”佩内洛普停顿片刻，拖了长长的音节，突然惊诧的道：“我查到一些被消除的误报信息，看来警长的邻居报警称威廉·布朗虐待儿童。”

“什么？”斯潘塞坐起身体，突然问：“是从三年前开始吗？”

“额——没错。”

“威廉·布朗离开警局了吗？”

“我查一下——噢，我想他五分钟前已经离开了。他去了——”

“医院。”斯潘塞拿起外套快速站了起来，他的脑袋转的很快。

昨天得知伊桑·布朗是共犯，并且是变种人的时候，威廉·布朗的表现很奇怪。

而斯潘塞已经知道卫斯理也是个变种人，他忍不住把所有线索联系起来。

三年前威廉·布朗的妻子去世，之后邻居报警称他虐待儿童——

而现在，他的亲生儿子也成了变种人，还是个杀人犯。

斯潘塞的职业头脑让他警觉起来。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