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许一鸣喝了许多酒，他问万老板：“这些年……他还好吗？”
万老板熄了烟，神色有些好笑，“他没跟你讲过？”
“没有。”
“报喜不报忧，小宋懂事，估计怕你担心。”万老板幽幽说道：“这世道不好，挣钱也等于刀口上走路。几年的那场事故让他家破人亡，这是命。”
“他不认能怎么办，没爸妈撑着了。我这生意也是鱼龙混杂，受些欺负很正常。可现在总算好过了。小许，有句话我说给你听，你跟他其实不太合适。”
万老板拨弄了佛珠，说完这句话后，就起身离开吧台。
“回去亲自问他吧，年轻人该说个清楚。”
二十八
回国的第三天，许一鸣走进宋从黎与另一个人的新家。
他表情自如，很是客气的说道：“我是宋从黎的同学。”
女人狐疑的打开门，“那就进来吧。”
拖鞋出双入对，屋子里都是生活过的痕迹，许一鸣保持笑容，他努力克制自己，要冷静，不要丢失风度。
简简单单客套里，许一鸣将那两枚玉佛递给女人，“送给你们，不值钱但也是一份心意。”
女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表情很是吃惊，她目送许一鸣远走。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手里的玉佛被攥紧。
二十九
夜晚，他离开家之前，抱了抱母亲，“妈，对不起。”手指上那个戴了两年的戒指只留下勒痕，十指空空荡荡。
许一鸣拨通了宋从黎的新手机号，他请他吃饭。
宋从黎雀跃里，说就在当年高中旁边的夜宵摊好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成年人，一个休闲服装眼角有疤的男人，坐在彼此对面。
时间杀死过太多东西，模样的更改与巨变，情愫如同烟雾笼罩在心头。
“你回国了怎么不和我说，我该去接你的，一鸣，你一点都没有变。”宋从黎的喜悦很是真实，在许一鸣那古井无波的眼里莫名成了虚假。
“恩。”他吭声了，在特意营造的疏离气氛里，许一鸣一举一动都很自然。
周遭人潮喧嚣，举杯碰杯。
只要他们这一桌陷入尴尬。
宋从黎茫然却也读懂了什么，他去点单，嘴里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这的炒田螺，服务员，啤酒和小菜……”
许一鸣默默看着他，“我现在已经不吃这些了。”
“……这样啊，那我该带你去吃西餐……我手几年前受伤，刀叉用不来……”宋从黎越说话声音愈小。
许一鸣有些忍受不了鼻尖的酸楚，他偏过头去，强忍颤意，平静的说道：“算了，不吃了。”
他站起身，西装裤脚是桌子腿那蹭上的污垢。
宋从黎急忙拉住他的手，“你等等我。”
三十
又是一路的无话可说，夏天的风撩起发丝。
他们各自回家的路还是南辕北辙，即将面临一道岔路。
宋从黎想牵起许一鸣的手，可他莫名没有了勇气。
直到这条路的终点。
许一鸣转过身，轻轻抱了抱宋从黎，夜晚的路灯昏黄，天上没有星星。
北京在那时就看不见星星。
他说：“宋从黎，这些年你挣到钱了，过得好了，我很为你高兴。我难过的是我没有帮上你什么。过些年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去。我总要喝一杯你的喜酒。”
他说：“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是一个人，我在澳洲交了女朋友，她很好。”
许一鸣刹那里看不清宋从黎的脸颊，他松开手想离开。
宋从黎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哭，许一鸣不会知道。
那一天，宋从黎在他的身后挥手，像年少时那样，曾经他们都很年轻，什么都不懂，可是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喜悦到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一直站在岔路口，边笑边喃喃自语：
“……我忘了和你讲……”
“再见。”
三十一
2015年无数人在时代里快马加鞭。
许一鸣当上了企业的高管，年薪百万，那时候在他身边的人是个温柔似水的江南女子，是他母亲很喜欢的儿媳。
许一鸣说：“跟他分开后的前几年，北京那么大，可还是偶尔和他碰见。狭路相逢当然无话可说。他脖子上戴着我送给他们的玉佛。那个女人应该很爱他，我看得出来。”
我那时候刚认识他，笑嘻嘻：“如果之前都是误会呢？”
“人生最美好最痛苦的事情是同一件，那就是不能重来。”许一鸣叹了口气，很是平静。
我问他，“那你以后会不会爱上别人？像爱他一样爱别人？”
许一鸣笑了笑，那样确信，“不会。他是最爱，再也没有人了。”
“*犊子的，这么煽情。我以后必须把你这事写的轰轰烈烈。”
“好啊，你写完，记得发给我看。”
“没问题，再过过几年吧，我等你忘记这事，然后出其不意，让你个大老板哭得跌份。”
“我不会。”许一鸣说，“我不会为他哭。”
三十二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人，我在17年的冬天见到了。
如许一鸣所说，那道疤很是显眼，依旧遮不住眉目刚毅与出众。
他不和普通人一样，杵在街头都频频让人侧目。
他那时候已经是北京地下一条街酒吧KTV的老板了，文凭高中，却是能言善辩，管账管人都挑不出错处。
他脖子上还戴着那条红绳穿的玉佛。
他一直单身。
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三十三
“挣钱要从酒瓶子里开始挣，你替我打工一辈子没出路的。小宋，我也知道你不会心甘情愿当个打工仔。”
万老板当年让宋从黎去挣一次夜场子的酒钱。
怎么个挣法，就是喝得比任何人多。
客人高兴，那就砸得小费。
客人不高兴，那就另当别论。
宋从黎从个喝了几瓶啤酒要吐的刚成年小屁孩，到喝倒了无数生意场上的酒霸王，一共花了七年。
他胃穿孔，酒精中毒，陆陆续续进过医院。
他那时候一边打点滴，一边听着那人的声音，就算虚弱也得强打精神，“……同桌，我喝赢他们了……”
那人语气颇为不赞同，可宋从黎觉得心甘情愿。
“身体怎么办，少喝一点不行吗？”
宋从黎没有办法回答这些，如当初说的那样，他什么都不会，多喝点，钱就来了。
三十四
09年春节，宋从黎喝得烂醉。
可他还是嚷嚷：“别打电话给他……他还要读书上学……你们他妈的随便谁送我走……”
一个暗恋他挺久的女人自告奋勇送他，刚在宋从黎脖子上吻出个痕迹，就猛得被推开。
女人恼羞成怒说再也不来这了。
宋从黎依旧醉醺醺的爬起身体要回家。
他不能让那个人担心。
他得回去。
他想见他。
三十五
知道那人要去澳洲，宋从黎终于明白，他对万老板说：“我留不住他了。”
所以啊，他说：“你回国后要罩着我，我吃你的用你的，再也不拼酒挣钱了。”
那人回答，好。
宋从黎笑着却是满心悲伤。
两枚戒指是万老板借钱帮他买的。
之前的那个女人很有势力，她叫嚣着要宋从黎滚出地界。
宋从黎用一只手换自己留在夜场。
三根手指头骨头断了，医生说，正常生活不影响，可很多东西都握不住了。
宋从黎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命，注定他握不住，连人也留不住。
三十六
许一鸣回国前。
当宋从黎发现手机已经换新时，他问自己的合作伙伴：“怎么回事？”
“前天你手机浸在冰桶里，我干脆帮你换了一台，手机卡也办好了。”
“行了，你找到房子没？”宋从黎存好那倒背如流的手机号码，漫不经心道：“这是我和他的家，你个外人住着，我非常不舒坦。”
女人撇撇嘴，“已经找到了，明天就搬走。话说你家那位什么时候回国。”
“快了。”宋从黎想及就是喜悦的笑了笑，“等他回来就找个黄道吉日出国结婚，到时候你记得要来。”
“唉，知道了，不在中国偏偏想去国外，你这话说了多少遍。”
三十七
女人把玉佛递给宋从黎，“喏，这是你一个姓许的朋友从国外邮寄回来的，说给你保平安。”
宋从黎雀跃不已，立马把它戴上。
他那时候没有深究这个谎言。
他也不知道女人藏着衣服里的玉佛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后来，女人边哭边说：“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个男人，他来的时候我才猜到。同性恋是病，是变态。我宁愿撒谎也不要告诉你。宋从黎，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还装作不懂吗？”
宋从黎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可还能怎么办，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喜欢的人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在身边。
他配不上他。
他只能说再见。
三十八
当我重逢许一鸣后，这个故事在我脑海里才真正重现。
我问得是各自还好。
他回答都很好。
今天，我把这篇文章发给他看。
他发来的信息是。
“恩，哭了。”
三十九
最后的结尾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宋从黎的脖子上还是那枚玉佛。
他曾经在等待的夜晚里写在纸上。
“等你回国，我们结婚。”
时隔多年，他再次拿起那张纸条。
眼角有道疤的男人突然哭了，他没有发出任何哭腔。
我们结婚――拿着纸的手上无名指那戴着新的戒指。
宋从黎要跟另一个人结婚了，婚期为2018年6月25日。
那天正好是宋从黎与许一鸣多年前重逢的日子。
四十
从前我们相爱，所以我们成全。
写给爱情里的天南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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