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但沈丘寒没有停，径直就落下去了，狐墨低头看见他身影逐渐变小，就更害怕了起来，四下张望着，心里直打鼓。

这点高度放在以前，它倒是不害怕的，深山里古树众多，比这个还高的地方他也去过，但那时候根本不在意爪子会不会留下划痕，所以爬得十分坦然。可如今是这种大厅的雕花横梁，如果留下一两道划痕，那楚老道岂不是要把它剥皮拆骨才算完？毕竟楚老道连沈丘寒都敢下死手打啊。

狐墨打了个哆嗦，在横梁上转了个圈，呜呜唧唧发出了几声悲鸣。

但沈丘寒压根没有理它，小狐狸更慌张了，蹲在干净的一小块地方垂头哆嗦。

很快，抹布擦拭的声音从下往上逐渐又接近了，狐墨连忙又站起来，贴着承重柱往下看，和上来的沈丘寒打了个照面，紧张地舔了舔鼻子似乎有话要说。

沈道士：“你怎么还没开始？”

狐墨：“……我害怕……我、我、你看我爪子那么锋利，抓、抓坏了木头怎么办？”

沈道士毫不在意，把抹布扔进另一手提着的桶里，调笑道：“不怕，这么高的地方，楚老头也看不到，你擦干净就完事了。”

“可是、可是，”狐墨憋了半天，也没再想出可是的理由，等了一阵又不见沈丘寒松口让它下去，遂只好蔫蔫把大尾巴垂下去哭丧道，“那好吧……”

沈丘寒说了句乖，就一翻身下去了。

狐墨凄凄惨惨把抹布叠了两叠，用前爪推着往前走，幸亏抹布本身水不多，擦拭过的地方干的很快，走起来没有打滑的风险，小狐狸这才放心点，小心翼翼蹭着继续往前推，就怕哪里沟沟壑壑绊住了抹布，让它一个惯性不稳又会摔下去。

底下干活的江零生几次抬头都能看到那条白色大尾巴甩来甩去，龟速着从左挪到右，就这么一点点挪着，擦完了一根横梁。

狐墨蹲在终点，大口大口喘气，毛茸茸的皮毛下腾起一股水汽，热得直吐舌头。

但困难何止是擦一根横梁那么简单，围绕着支撑柱之间的横梁都有九十度角的跨度，小狐狸自己跳过去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抹布可不会自己过去。

擦了灰尘的抹布，狐墨是不肯叼在嘴里的，可爪爪又没法拎起来，也甩不过去，急得又开始团团转。

就在这个时候，一小条藤蔓从小狐狸爪旁的木头里冒出来，嫩绿又细弱，颤颤巍巍卷起抹布精巧一甩，就把抹布扔到了另一条横梁上，紧跟着更多的细嫩枝丫在空中伸展开来，纠缠成结连成一条软桥，示意狐墨踩着过去。

小狐狸嗷了一声，惊诧地把两个耳朵竖起，听着木头里的声音朝下看去——江零生站在不远处，朝它招了招手，若璃的那条原身藤蔓就在他怀里，一朵含苞花蕾左右晃了晃似乎也在打招呼。

狐墨上下点了点头，权当是答谢，踩着软桥一点点挪到了另一根柱子上，藤蔓这才悄然撤走，没留下一点痕迹。

等沈丘寒再上来的时候，看到狐墨已经擦完了另外的一根横梁，罕见地愣了半晌甚至用手左右比了比距离，才问小狐狸：“你自己过来的？”

狐墨嗷了一声，权当是应答，但沈丘寒显然不信，将它拎起来左右看了看，倒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最后只能思考狐墨大概是真的胆大。遂将小狐狸又放回了横梁上，叮嘱道：“下次等我过来把你送到另外一根上，不准自己跳。”

狐墨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下去了。

之后沈丘寒缩短了上下的时间，盯着狐墨干完最后一截就会送它去另一根上，甚至是替换抹布，争取来回的步调保持着一致，若璃他们就没再插手。

一人一狐勉强在中午时分干完了全部的活。

狐墨擦完最后一点，累得趴在横梁上直喘粗气，又渴又饿，见到沈丘寒上来就嗷嗷呜呜一通抱怨，连嗓子都哑了。

“说的什么我听不懂，”沈丘寒一弹它脑壳，甩着酸痛的手腕说道，“说人话。”

“……渴。”狐墨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因为嗓子哽住咳嗽起来，老半天才挤出一个字。

沈道士这才想起来，赶紧从怀里掏了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个精致小碗，装了不少的果子，放在了狐墨面前。

“吃吧，”沈道士说道，“早准备了，忘了给你。”

狐墨抬了抬头，小心看他一眼，用鼻子顶了下碗边不敢立马吃，生怕自己埋头而上会被沈道士抓着说自己不知感恩不懂分享，遂对男人讨好地张开嘴，想问他要不要先吃，但嗓子实在干渴沙哑过头，只发出了几声气音，大张着嘴的姿势反而让沈道士误会了。

就看男人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一手拎着狐墨抱回怀里，一手端着碗飞速落回地面，大跨步走出了大厅朝着净手池而去，顺势反问道：“是要让我喂？”

狐墨僵着身子在他臂弯里冒出满头问号。

但它愣神的功夫，沈丘寒已经洗干净了手，从碗里摸出几颗果子，窜出一颗夹在指头缝间贴到了狐墨嘴上，笑得格外开心：“吃啊？”

小狐狸：？？？？

白色的小脑壳撤退了些许，闹不清沈丘寒是想干吗，但看男人的笑容挺热切，竟然还跟着动作又再次把东西递上来，它只好张开嘴，卷着那颗果子吃进去，还要小心翼翼不露牙齿，免得咬到对方手指。

好像除了爹爹，还没人这么喂过它，更何况是那个阴晴不定的沈道士主动投喂，让狐有些诧异，只能在对方注视中谨慎地吃果子。

裹着一层果皮的浆果软囔囔的，轻轻一咬就化成一包汁水在口中爆开，酸甜的汁液和果籽翻滚在舌尖上，湿润了舌头和喉咙，把狐墨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大尾巴一甩一甩在身后晃荡，仰头期盼地看着沈丘寒再来一颗。

“还要？”沈丘寒问它，狐墨连忙点头，见他手心递过来，迫不及待将爪爪搭在上面，埋头要叼第二颗。可是沈道士不松手，任它鼻子嗅来嗅去也不漏一个出来。

“……”狐墨只好又抬头看他，拼命舔着嘴角和鼻头，表达自己想吃的欲望。

沈丘寒手伸了过来，摆了两摆：“握手。”

……………………

狐墨这才反应过来，不甘不愿伸出一只爪子，在他手上拍了两下。

沈丘寒果然又给了它一颗。

这方式让狐墨边吃边翻白眼，有种智商被小瞧的感觉，果然接下来，沈丘寒的要求就开始朝着诡异又无理的方向发展了。

不仅要握手还要摸尾巴，摸肚皮摸鼻子摸牙摸舌头，捏肉垫，甚至还要小狐狸后腿站立在原地跳一跳。狐墨把接受范围的都做了一遍，宁死不肯学那小狗讨食的跳一跳和拜拜，只打了个饱嗝朝沈道士翻白眼，恢复了的嗓子咳嗽几声反驳道：“不做。”

“那果子不吃了？”沈丘寒捏着果子一脸满足，又装作可惜的神色逗它，狐墨尾巴一甩不乐意地头躲到一旁闷闷说着不吃了，沈丘寒只好把小碗里的果子都用水清洗干净，重新包好塞回到怀里。

狐墨回头看到这一幕，心里疑惑，又扭头蹭了回去：“你不吃？”

“不吃，我又不喜欢吃果子。”沈道士伸手过来，把它拎到自己肩头站好，又洗了一次手折回到大厅里去拿抹布和扫帚，然后带着小狐狸往后院走去，隐隐空气里飘来的饭菜香，让一人一狐使劲吸了几口香气吞咽起口水。

沈丘寒说道：“是苦荞婶说你营养不良，所以才带了果子，专门给你吃。闻见了吗？这个香味，金秋做饭是一绝，我留着肚子吃那个，当然一会儿你也能吃到。”

“闻到了，但是……”狐墨爪子在他衣服上挠了几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干巴巴问，“那你不渴吗？”

“渴，所以得先去喝口水。”

沈丘寒说着一脚已经踏进了后院，一股浓烈的饭香味瞬间包裹住一人一狐，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同样受煎熬的还有院子里围坐在饭桌旁的其他人，一个两个都在吞咽着唾沫，看沈丘寒进来了，其中有几个立刻挪了挪位置，贴坐在一起似乎对他避之不及。

楚老道坐在最里面的单独一桌，听见声音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江零生，坐在最外侧的椅子上，看到沈丘寒径直把身子转开，表示眼不见心不烦。

若璃化成人形正好站在江零生旁边，看到沈丘寒笑着挥挥手，递了一杯热茶过来，又跟狐墨打招呼：“渴不渴？”

小狐狸摇摇头，表示自己刚才吃了果子，沈丘寒趁此机会顺手把小狐狸拎了下来，往若璃手里一塞，表示借你玩会儿吃饭还我，就朝厨房走去了。若璃哭笑不得揽着小毛球，看沈道士大喊着金秋的名字，将头探到厨房里，问还有多久才能开饭，金秋回他说要再等一炷香。

沈道士只能将手里的东西扔在角落，进厨房挑了个能吃的东西边啃边走出来。彼时狐墨正被若璃抱着用布巾擦嘴，他凑过去哟了一声，逗道：“嘴巴沾东西了？”

“还不都是你？”若璃哭笑不得把他脸推开，给他看狐墨嘴巴那一圈的红毛，“喂了浆果不记得给它擦嘴，染了一圈红，现在不擦之后可就黄黄红红成了花的。”

“是吗？”沈丘寒满不在乎将吃的东西塞进嘴里，从若璃手中拿回狐墨，用手指头使劲搓了几下，把小狐狸搓得嗷嗷直叫，对着若璃拼命伸爪子求救。女人赶紧把手帕塞过来，叮嘱沈丘寒小心点。

沈道士点点头，但仍旧心不在焉蹭了几下，看着差不多了就手一松重新把狐墨扔到肩头，表示可以了。

若璃又气又想笑，指着他骂了句：“你就故意的，狐墨也是可怜，被你这样粗暴对待，要是以后你有了孩子，岂不是连嘴皮都能给擦破了！”

沈道士才不在乎，耸肩说着自己才不可能有孩子，一面和若璃打着哈哈，直到金秋几人端着做好的饭菜出来，他们才停了话头，坐下认真吃饭。

午饭之后道观的众人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但沈丘寒因为和狐墨还要准备课上所用的东西，先去仓库，收拾好要用的材料带到学堂放置好，一来二去就已经没了大半时间，只能从藏书阁的值守处拖了两个软垫放在学堂里，搂着狐墨躺下浅眠。

小狐狸还不太困，只能在沈道士臂弯下左右甩着大尾巴，望着天花板出神，偶尔将尾巴够在怀里，咬咬尾巴尖缓解痒痒，自己玩得挺开心。

“尾巴挺好吃？”

沈丘寒突然睁开眼，把小狐狸吓了一跳，嘴里还叼着尾巴，四目相对反应过来才慢慢松开嘴，舔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翻个身想要爬出去，但被沈道士更用力地搂进怀里，只好老实趴在原地说：“没有，就是……无聊……”

男人唔了一声，又把眼睛半眯了起来，懒洋洋问它：“你想学哪种飞行？御剑？还是灵力。”

狐墨嗷了一声，但又有些疑惑：“御剑飞行，是踩着剑飞？我也能学？”

沈道士点了点头，告诉它：“普通的道士，不，其实大部分初阶修炼的人也好妖也好，都需要御剑才能飞。”

狐墨吃惊着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着急着扒沈丘寒衣领，一条大尾巴甩的呼呼生风：“你是说初阶？并不是因为踩着剑飞才帅气？”

它这话提问的有点傻，引得沈丘寒又笑起来，伸手揪了揪小狐狸的耳朵：“当然不是了，御剑飞行，是因为初阶的修炼能力只能操纵剑，相比起人的大小，剑更容易控制也不会有别的影响，能托起自身罢了。”

沈道士撑着脑袋给它解释道：

“因为你们妖天生就拥有血脉传承，生下来便带有一定的能力，体力与适应力上也比人类强，寿命也长，所以前期能不能飞对你们不构成影响，甚至有些时候你们还会觉得，只要修炼到一定阶段，自然就会飞了。”

“但人类不同，寿命短天资差要下很多力气修炼，时间苦短，就得早想办法研究出飞行代替走路的方法，这样才可以使效率事半功倍，因此才转而考虑借助外部工具辅助，与你们的修炼方向自然不同。”

“即便是这样，也是经历了好几代人的琢磨总结，才终于达成你如今见到的成果，并非一朝一夕完成的。”

“至于我……”沈丘寒伸手指了指自己，笑眯眯道，“因为我体内神丹是妖怪的，所以可以越过御剑飞行，借用灵力飞那么一段，当然平常也还是御剑飞行比较多，毕竟省力。”

“所以若你想学灵力飞行，我只肖告诉你口诀，你日后总有一日破了关隘，就可以腾空而起。”

“若是御剑飞行……”沈丘寒拉长音道，“恐怕是挺苦的。”

狐墨果然犹豫起来，皱着眉头看了沈道士一阵，才下定决心问道：“要、要吃什么苦？”

“灵力运行与控制自是不必说的。”沈丘寒解释道，“更主要的是你得保证自己灵力源源不断持续输出，也因此要每天保证自己的灵力都充沛起来，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你得有一把可以御剑飞行的宝剑。”沈丘寒盯着窗台上的日晷又停了几秒，拉着小狐狸翻身坐了起来，拍拍它的脑壳解释，“虽然木剑也不错，但木院的众人不在了，没有木料可以选。而现在铸剑的山庄也大多还没开炉，哪怕开炉了，预定之后还得等上一年半载才能拿到，恐怕一时半会是没法学了。”

狐墨郁闷地看他一眼，赌气道：“你说了等于没说，那……那我还是学用灵力飞……口诀是什么？”

“喊我名字。”沈道士严肃道。

“……”小狐狸脑袋一歪，一时没反应过来，沈丘寒捏着它一只爪，张嘴一字一句教道，“你喊，沈丘寒——我就咻地出现！把你带上天。”

说着他还一把架起小狐狸往天上一抛，仿佛扔毛球一样顺手，吓得狐墨嗷地一声惨叫，临到顶上赶紧伸爪，紧紧扒住横梁，惊魂未定炸成一团蓬松的样子，听到沈道士在下面哈哈大笑起来，问它好不好玩。

狐墨简直气死了，根本不想搭理他，抓着横梁费力爬上去，反倒被沈丘寒一个召唤又掉回到手心，没来得及反应，就再次被抛到了半空。

“好不好玩？”几个来回之后，沈丘寒又问，“知道喊什么了吗？”

狐墨一脸冷漠，在空中对着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飞快地一扭身，转了180度，稳稳落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吱溜一声就跑到了学堂最远的角落，一句沈王八脱口而出，遥遥传到前面，把沈丘寒骂得脸色一黑。

*

下午上课的时候，狐墨整只狐蔫蔫趴在桌上，四爪伸得笔直大尾巴都不甩了，只感受到屁股一阵接一阵的疼，双眼含泪呜呜咽咽在心里暗骂沈丘寒是个大王八，等沈道士又习惯性伸手来摸它脑壳，它赶紧又是一缩，生怕躲晚点，又要挨上一顿打屁股。

等我学会了飞行，狐墨恨恨着想，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你扔到空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