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但其实狐墨跑开没多久，沈丘寒就披着破烂道袍又跟了出来。破的这件还是之前晚课上被划坏的那套，因为他拢共也就那么两件体面衣服，由于今日急急忙忙下山忘了带去给苦荞婶缝补，把好的那件给了狐墨穿，他此时也只能勉强又把这破布裹在身上，装一装道貌岸然的样子。

或许是时候该买点衣服了，嗯，当然还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沈道士心里盘算着。但又一想，他连饭都不会做，买了锅碗瓢盆也是无用，总归道观里剩不下几个人，恐怕日后是要轮流做大锅饭的架势，还是把钱都用来添置新衣和被褥算了。

这么想着他脚步未停，悄悄跟到了坡上，为了方便还特意捏了个隐身咒出来，一步一晃大咧咧蹲到了温泉边观察狐墨。

小狐狸浑然未觉，只揪了两片宽大的叶子扑在池子旁，伸手拍了拍，准备一会儿放洗干净的衣服与毛毯。

沈丘寒撑着下巴蹲在不远的土堆上见状心里闷笑，觉得这蠢狐狸有时候真是好玩，竟然真的乖乖来这，准备洗衣服。但看到青年裹在深蓝色道袍下面的瘦削身体，他又是一阵烦恼挠头，在意识到狐墨人形瘦得可怜开始，他终于开始恼怒为什么世上没有那么一种法术，可以一口就让狐墨吃成胖呼呼的，其中还夹杂着更深一层的愧疚，却理不出个缘由。

毫无察觉的狐墨只认真捏开手里的两根皂荚，将皂角豆挤碎笨拙地往那块毛毯皮子上抹了抹，用手勾着水淋湿叠起来揉搓。毛毯子发出了刷拉刷拉的声响，逐渐搓出了粘糊糊的白色泡沫，清洁着毛缝间的灰尘与污渍。

小狐狸吭哧吭哧搓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异常的有耐心又表情执着，仔仔细细把每一个边角都打上泡沫，用指尖将拧在一起的毛梢分开，一股股的黑色水流随着他的动作打着转滑落进温泉池子中，最终扩散消隐。

最后他才满意地用手抹了几把，投进温泉池水里，发出哗啦的一声响，借着温热的水流把泡沫冲开，让毛毯在水里得以露出真容，纯白的狐狸毛在水下根根分明，顶端带着银针，如同水草柔软地随着水波飘荡。

狐墨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神色，来回投了几遍才小心翼翼拎出来控水，都不敢用力拧干，只放到大叶子上让毛毯自然晾着。

沈丘寒撑着下巴嘴里啧了一声，又有些不爽起来，暗道一块破毛毯有什么好值得这样小心翼翼对待的，但看狐墨对待自己本身的那身白衣服就更区别明显了，随手把衣服扔进池子里，懒得揉搓，只捏着鸡毛掸子往里戳戳，打圈搅乱一池温水。

上下戳了几次，狐墨就把衣服拎起来抖了抖，捏着皂荚豆随意抹了两把扔到了另一片叶子上，脱掉鞋袜洗了洗脚，开始啪叽啪叽踩那堆衣裳，敷衍之意溢于言表。

青年动作间，两只脚莹润又瘦窄，不仅骨头与血管看得一清二楚，在泡沫间踩踏时显得脚踝也是细窄两根，一只手都能捏过来。

沈丘寒甚至低头仔细瞧了眼自己的手掌，下意识握了两把，回味当初自己有没有真的捏过狐墨的脚踝，是不是真的这么纤细。

好像在山洞里是有的……甚至不仅是脚踝……小狐狸腰身也是纤细的一把……

果然还是太瘦了，苦荞婶说得也没错……

再不养胖点养强壮点，说不定哪天遇到需要除妖的时候，遇到力量万一暴走的时候，狐墨这小身板逃都来不及，岂不是咯嘣一下就会死了。

他这么想着，换了个姿势坐在土坡上，继续看狐墨踩踩踏踏把衣服挨个蹂躏一遍，清洗一番，找了个灯芯草编成绳，把衣服和毛毯一起搭在上面控水。

至于劳苦功高的鸡毛掸子，已经成了落汤鸡毛掸子，被狐墨随手插在土里自生自灭去了。

看来鸡毛掸子是真的不得狐狸心，沈丘寒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到了这会儿，小狐狸才终于松了口气，捶着酸痛的腰一屁股坐在了树下，伸长两条腿放松。

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片刻之后才被风吹干。

倚靠着树干，望见天穹发觉天已经昏黑，银河如坠繁星闪烁，狐墨大大叹了口气揉着胳膊，盯着那块毛毯哼唧了两声。

良久之后，他突然喊了句爹爹。

那个撒娇的软糯糯的声音，从青年形态的狐墨口中说出，无端有点违和，细听却又可爱非常，沈丘寒猛然听到差点一头栽进池子里，忙乱着稳住自己的身形，感觉耳朵根都被叫得麻麻痒痒，吃惊望着狐墨的方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小狐狸已经在人形状态下把自己的尾巴耳朵都变了出来，从草地上打了个滚，又喊了声爹爹，如同小孩子一样撒着娇，嘴巴一扁呜咽道：“爹爹，墨点儿好想你。”

沈丘寒赶紧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将浑身的鸡皮疙瘩抖了抖，抽空还发觉了狐墨的小名原来叫墨点儿，暗道有点可爱。只是他左思右想都没明白狐墨怎么突然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看着就有些神神叨叨，暗自反省是不是自己前面吓唬人太过，精神有点不成了。

但狐墨还在那里呜咽，对着毛毯说自己可怜找不到回家的位置，又被族人欺负，话题绕来绕去还抱怨道：“爹爹，我现在被一个混蛋道士签了死契。”

沈丘寒眉头一抖。

“我努力跑了，可是我没跑掉，签死契果然好疼啊爹爹，呜呜呜。”狐墨流着眼泪说道，“就好像一根银针硬生生**身体里一样，比针灸还疼。”

“真正的针灸都没这个疼，今日扎针的婶婶人特别好，还给我东西吃，说针灸对我身体有好处。但人类的话……总觉得不能相信……”

“今日还收了个鸡毛掸子做礼物，墨点儿不喜欢，墨点儿还是喜欢毽子，但沈……那个臭道士也不会跟我玩的，没劲。”

“不过这么想想，我现在竟然还能吃饱，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幸运了，结了死契，就再也不会有道士追杀我了。”

狐墨说到这里又打了个滚，喊了句爹爹，蜷缩起两条长腿抱着尾巴躺在树下不动了，感受着风吹过树林，将毛毯上的水汽吹起时，有几滴落在他耳朵上。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尖，低低叹了口气寂寞地说道：“唉，爹爹，若你还活着，该有多好的。”

他又安静了片刻，才重新坐起来，恢复成青年的模样，冷淡的神态与刚才那副撒娇的样子判若两人，仰头伸手摸摸挂在绳上的毛皮毯子和衣服——还是湿的，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恐怕得晾一晚上。

若是现在变回狐狸形态，只怕湿衣服变回皮毛要塌个浑身湿透，他只好紧了紧身上的道袍，打了个哈欠，决定就这么维持人形睡一个晚上。

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看天空，狐墨喃喃说了句困，就慢慢合眼睡了过去。

经历了一连串的惊吓下山背菜篓当苦力，和刚才的洗衣劳动，他也已经到了极限，幸亏今日吃的又多又好，肚子到现在都是饱的，又满足又欣慰，睡得也能格外香甜，很快就滑到地上扭得四仰八叉。

连沈丘寒走到他身边撤了隐身咒都没有发现，还在欢快地打着小呼噜。

心里五味杂陈的沈道士，把狐墨额前碎发拨开，用手蹭了蹭对方眼下的一圈青黑，心里的愧疚又更深一点。

**

狐墨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周身被暖融融的布料触感包围，又舒服又畅快，因为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他心里开心，抱着被子打了一个滚，将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了一声幸福的叹息，想要再继续睡个回笼觉。

半晌，小狐狸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四周，发觉自己竟然是睡在床上的。

卧槽床上！！！！

狐墨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心脏狂跳，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下意识朝床铺看去。在发现沈丘寒竟然没在旁边睡着的时候，还不由地一愣，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疑惑地掀开被子四处瞧了瞧，确认那个王八沈道士没有躲在任何一个角落，才松了口气，虚脱着趴在了床上。

房间的装潢与沈道士常睡得那间也不一样，看来是另外的房间，没有了沈丘寒的气味，只残留着狐墨自己的一点味道，让人无比的安心与放松。四肢滑动，小狐狸贴着床单又来回蹭了蹭，享受了一下从床上醒来的美好，咧开嘴嘿嘿傻笑了两声。

没料到枕头旁边放了东西，被他一扫就顺着床边滑了下去，狐墨听见掉落声连忙探头去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的衣服和毛毯，已经晾干捋平了，在被扫下去之前，应该是被人叠得整齐，放在枕边的。

小狐狸不由惊奇，捡起衣服穿好，把毛毯揽在了怀里，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沈丘寒做的。

那个惯常喜欢威胁人的沈道士这么做，简直如同天下红雨，狐墨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都觉得这肯定是沈道士又一个阴谋。果然，他收拾完毕之后，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刷牙，我去道观拿早饭。

狐墨脸色拉下来，瞪着桌上的青盐扯了扯嘴角，手指一翻，发觉后面还有几个字：否则烧毛毯。

**！！！！

狐墨不甘不愿用那苦涩喇嘴的青盐，借着猪毛刷在嘴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刷了两回，连着漱口五六次才算救回点味觉。

狐墨抱着那狐狸毛毯不容易变回原形，只好以人形里里外外进出，下了楼转了两圈，竟然真的没看到沈道士，才知晓纸条上留的话不是为了考验他的。遂拿着鸡毛掸子，把一楼的横梁上灰烬打扫干净，将那块毛毯仔细铺在了角落里，继而变回小狐狸一窜而上，来回踩了踩毛，舒服地趴了下去，开始睡回笼觉。

直到沈道士拎着早饭回来，推门看到大尾巴在横梁上扫来扫去，伸手扯了两把，狐墨才睡眼惺忪探出头来。

“嗷？”狐墨使劲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露着粉嫩的小舌头咂咂嘴，难得一脸放松冲沈道士问道，“要吃饭了？”

“嗯，要吃饭了。”沈丘寒似乎想伸手抱他，但看狐墨立刻紧张地站起身，又把手收了回去，只瞥了一眼说道，“下来，吃饭。”

狐墨低头看了眼，发觉大早上沈道士就拎了一只鸡回来，用瓦盆乘着，嫩黄色的皮与汁水充盈的鸡肉说明这是一只刚四五个月的小嫩鸡仔，那勾人的味道让狐墨口水都流了下来，忙不迭叼着毛毯跳下来，变回人形坐到桌边眼巴巴看着。

沈丘寒从厨房里拿出碗筷，被他那双眼亮闪闪的神情给逗笑了。

狐墨迫不及待问道：“哪来的？我能吃？”

“就是给你的。”沈丘寒将碗递给他，里面装了些果子，留给自己的那个碗里是稀饭和馒头，“幸亏道观里留下的人有会做饭的，昨晚让他做的。”

“真的？！”狐墨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敢下手，再三对着确认，“真是给我吃的？嗯，你看，鸡有点小……不太够两个人吃……”

沈丘寒好笑地看他，主动撕了一条鸡腿，狐墨以为是要让自己吃这个，心里顿时放下来，觉得也行也行，也猜到了给我一条腿，我知足知足，一面将碗递了过去。

但那鸡腿落到了沈道士碗里，剩余的竟然全部推到了狐墨面前。

小狐狸当即就张大了嘴巴，在沈道士几次催促下都没敢动手，只看着对方坦然把鸡腿夹进馒头里，抽掉骨头开始大吃特吃，还有种做梦的恍惚感：“都、都是我的？”

“我大早上又吃不下这么腻的肉。”沈丘寒吃得快，手里的馒头已经啃掉了一半，抬抬下巴示意他道，“吃！”

狐墨转了转眼珠，立刻开始狼吞虎咽，因为吃得太急，还差点噎到，连忙喝了一口碗底的汤，瞬间被香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舔着嘴唇称赞道：“好吃好吃。”

沈丘寒噗嗤笑出声，继续啃手里的馒头，直盯着狐墨，将他吃相当下饭菜来用，好半晌才说道：“刚才我去道观，见了一下楚老道。”

“嗯？”狐墨对楚老道这个名字格外敏感，立刻抬头看他，“要、要干什么？”

沈丘寒说：“盘点了一下剩下的人数，说要各自规划承担一块道观内的区域，包括打扫和整理，毕竟人不够了，可需要维护的事还有很多。”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觉得厨房菜地这种， 你我都没什么经验，所以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我们负责藏书阁和学堂。”

狐墨迷茫着张了张嘴，小心嘬掉手上的油脂，疑惑问：“我们？”

“嗯，你、和我。”沈道士伸手指了指，“打扫卫生，收拾书籍，誊写摘抄，晒书，什么都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