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举着那鸡毛掸子走在去矮巷的路上的时候，狐墨心情是一言难尽，但等到了弥漫着艾草苦味的医馆里，他看苦荞婶又气又笑戳着沈丘寒一顿好骂，又稍稍宽慰了一些。

毕竟苦荞婶虽然看着温和又亲人，但骂起人来真的是好比舌灿莲花，把狐墨想说的没敢说的没想到的都一箩筐搬出来往沈丘寒脸上砸，偏偏沈丘寒只能听着，这种有人给自己撑腰的感觉，着实挺好。

想到这里，狐墨抱着两个鸡毛掸子悄悄往苦荞婶身边挪了挪。被沈丘寒捕捉到了凶狠一瞪他，他连忙又背过身表示自己没看见。

对苦荞婶好感度的提升，让狐墨对于针灸少了不少抗拒，甚至能配合的脱去衣衫光着上身趴在了榻上。苦荞婶怕他受凉，还用汤婆子提前暖了软垫塞到他身下，沈丘寒被打发去盯着炭火盆，随时往里填炭保证旺盛。

眼看屋子里暖和和，狐墨没有冷得打摆，女人才安心下来，依次把所需要的物件搬到软塌边的小矮几上，在热水里搓了搓手，在狐墨背上按揉放松起来。

因为与沈丘寒结契之后得到那内丹灵力的浸润，狐墨莹白的背部上伤疤都已经愈合消失，甚至滑溜又通透，只是仍旧消瘦得厉害，肩胛骨脊椎骨骨节分明顶着一层皮肉，让人看得直心疼。

苦荞婶一面按揉一面更难过：“我滴乖儿，你都瘦成了这个样子。都怪那狗屁道士……”

狐墨被她温柔的手法捏得正舒服，趴在软垫上昏昏欲睡，闻言只是噘着嘴哼哼了两句，倒是火盆旁边的沈丘寒连忙抬头说道：“他一顿很能吃的，只是没长肉。”

“你闭嘴！”苦荞婶瞪他一眼，“刚诊完脉说了他营养不良，你还犟嘴。”

但沈道士今天被骂得多了，心里攒了怒气，反驳道：“我从山上遇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么瘦！是他以前的家里不给他饭吃！又不是我！”

说着沈道士不耐烦地一扔火钳子，站起来揣着手不吭一声，走到了角落坐下，被炭火熏红的脸上一片阴霾，专心生闷气去了。

苦荞婶见状，就知晓他那股邪性的劲头又上来了，担心再说下去惹得沈道士记仇，会让怒火波及到狐墨，连忙一转话锋又骂起狐墨的家里大人，这么狠心这么可爱的孩子，也要不给饭吃不好好养。

她心疼地连连摸狐墨脑袋，最终还是多叮嘱道：“那你也得记得回去让他好好吃饭，你记住没有。走前我写个方子给你，你按照那上面的食谱买菜给他吃。”

沈丘寒闷声哼了一句，算是答应了。

狐墨趴在榻上，差点感动的想流泪，为了即将可以天天吃好吃的日子而激动。

苦荞婶看他已经舒服到快要睡着，才从布包中抽出一根银针，摁压着狐墨的穴位，手起针落快准狠直接扎进皮肉里，小狐狸嗯了一声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还在抱枕上趴着想苦荞婶对自己真好这件事。

女人笑了起来，一面继续扎针一面与他说话分散注意力，先问他多大了又问他娶没娶妻，得知孩子还只有二十岁的年纪时连连吸气，一副老派的样子摇头，说狐墨瘦成这样可真不像二十。

沈丘寒缩在墙根边，偶尔伸长手捏着火钳放一块炭，咧嘴想笑狐墨其实何止二十，但看对方瘦弱的身影又一阵心虚，摸摸鼻子只竖着耳朵听。

听狐墨其实格外喜欢吃，曾经小时候也偶尔溜到这镇上过，吃过一次豆腐脑吃过一次糕饼，有一次还尝到了红烧蹄髈，但果然最好吃的还是鸡肉。只是可惜老板已经不在了，如今的那家烧鸡好吃是好吃，但不够味儿。

苦荞婶听得愣神，有些不解地问：“我小时候这家就在卖了，一直是这个味啊。”

狐墨的神态是在迷迷糊糊中顿时一凛，结巴说了句可能自己太小，记错了也不一定，才把这个事给糊弄过去，沈丘寒憋笑到肠子抽筋，暗叹这果然还是一只傻狐狸。

没想到熏艾灸条的时候，小狐狸受不了那药草苦味，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打得整个人眼泪汪汪，在角落装蘑菇的沈丘寒立时又被苦荞婶指使起来，拿了干净的帕子替狐墨捂着口鼻，那帕子是用茉莉花熏制过的，不会呛人又可以隔绝苦味。

狐墨想自己拿，但肩头扎针不能乱动，只好乖乖将脸埋在帕子里，那巴掌大的脸被沈丘寒的手一遮就只剩了眼睛，咕噜噜转动着不敢把眼神放到沈丘寒身上，只能斜眼看着一旁的炭火炉子。

这个模样实在是可爱的紧，沈丘寒盯了他一阵就开始手痒，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开始左摸右摸，一会儿揉狐墨的头顶碎发，一会儿揉狐墨的耳朵边，过一会儿再伸手用大拇指蹭狐墨的眉心，一下两下蹭得那块皮肉红通通的。

“打个呼噜？”沈丘寒看他眯眼，立刻用手指挠他下巴，“打个呼噜听听。”

“要死了你！”苦荞婶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那是人又不是猫狗！哪有你这样逗人的！没礼貌！”

沈道士呲牙咧嘴犟道：“他不是！”

“不是什么！”

“…………”意识到不能明说的沈道士连忙收回了手，继续低头装鹌鹑。

小狐狸一双眼睛弯了起来，闷闷笑出声，惹得苦荞婶又去数落沈丘寒：“你看到了没！这小公子笑起来才好看，你非要把人当猫狗逗，你个泼皮！”

沈丘寒手上立刻加重力道，把狐墨下巴捏地一疼，赶紧收敛了笑容闭上眼装睡觉，好堵住了苦荞婶的唠叨。

艾灸熏了近一刻钟才算正式结束，苦荞婶拔掉银针，将衣衫递给了狐墨，转头去收拾自己的针包嘱咐道：“回去莫喝冷水，不要泡澡洗澡，吃的东西忌油辣荤腥，嗯多吃果子和菜。记住了吗？”

狐墨打了个哈欠，软乎乎答着记住了，苦荞婶回头看他的时候，还在张着嘴巴擦眼泪。

“哟不给吃肉就要哭呀？”女人看着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听到狐墨反驳说不是，那个贼兮兮被戳中心思的小模样又引得她母爱大发，从里屋端出来一个打包好的砂锅塞给沈丘寒，沉得人一趔趄。

“这是隔壁小老板的见面礼，”苦荞婶冲着狐墨说道，“今日没拦着你吃辣，明日可就要开始忌口了，沈丘寒厨艺也让人信不过，我央小老板做了点山珍炖鸡汤，去了油的，有营养。”

狐墨连连点头，闻着那香味就开始咽口水，苦荞婶立时又塞了一把晾好的豆角，嘱咐可以加肉片土豆一起炖煮下饭，将写好的食材方子一道塞进沈丘寒怀里，才在沈道士叹气连连狐墨双眼闪光的情况下，把两人一道送了出去。

沈丘寒和狐墨走出那小巷，寻了个台阶把东西归拢到一处，在隔壁小摊上买了两个背篓，一人一个分摊着装好，沿着不大的镇子道路边走边买，顺带还教着狐墨认纸上的字，以及……算术。

“这两颗白菜，多少钱？”

“这个，白菜，总共五文。”

小摊贩结结巴巴回答着，因为从没见过这般漂亮的人，一连看了狐墨好几眼，满脸都是惊艳神色，就连狐墨伸手去捏白菜叶，他都能吃惊张嘴，就差两个眼珠子掉到狐墨身上。

沈丘寒从善如流悄悄碰了狐墨一脚。

狐墨立马说道：“便宜点。”

小贩搓搓手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那、那就……四文……我再给你搭一把葱！”

狐墨连忙扭头去看沈道士，对方捏着一张纸仔细对比了一番点点头，他又把头扭回来冲着小贩一笑：“谢谢呀。”

这笑容把小摊贩迷得五迷三道，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都是哆嗦，连忙堆起笑脸连说着不客气不客气，若吃的好再来再来，一边挑了两颗最好的白菜摘去坏叶和小葱一起递给沈丘寒。

又抓把小水萝卜擦干净土递给狐墨，言说这是零嘴，不要客气，一直到狐墨走远了还在伸长脖子看，感叹着：“这是神仙吧……”

但那小水萝卜略微辣，狐墨不太喜欢，只啃开皮嘬着吃里面的内芯，把水份吸光之后就不想要了，举着那残缺的小萝卜看向沈丘寒：“不想吃了。”

沈道士一咧嘴，对他这行为颇为牙疼：“你还没调剂好呢，就先会挑食了。”

狐墨扁了下嘴反驳他说我才没有，一面掏出一块手帕，把萝卜包了起来准备之后再吃。

沈丘寒见状好奇道：“帕子哪来的？”

狐墨回他：“苦荞婶刚才塞给我的。”

沈道士顿时酸溜溜的说：“怎么她对你就那么好，来了给吃的给用的。”

狐墨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却是不太赞同他这个说法：“我倒觉得，她明里暗里其实是在帮你……”

这话说得沈道士一愣，又走了一段路思索良久也没明白小狐狸这话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可能狐墨是听出自己语气酸溜溜的，说出来安慰一下的。不管怎么说，这个顺毛的举动让沈道士十分受用，甚至还抬手摸了摸狐墨的脑袋，念叨了一句：“乖。”

狐墨不想很乖，只想用鸡毛掸子打他。

两个人走到镇子口远一些的土坡上，狐墨就想变回狐狸去了，他不喜欢长时间维持人形，骤然这么久都需要背着重物拿两条腿走路，简直是一种酷刑。

但沈丘寒表示自己拿不动这么多东西，不准他变回去，两人背着筐子就这么站在路中间僵持不下，还没来得及讨价还价倒先被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给打断了。

林青林雀这对双胞胎背着包袱，双眼哭得通红，见到沈丘寒的时候鼻音都还很浓重，抹了抹眼泪才蔫蔫喊了一声沈师兄，说话间林雀还看了狐墨一眼，虽然一时间认不出来，竟然很有礼貌的还点点头表达了敬意。

狐墨只好也欠了欠身，作为礼尚往来，耳朵里听见沈丘寒问他们：“背包袱要去哪？”

但没想到，这话引得两个人又抽噎起来，一面哭一面说道：“掌门突然说要放我们出去历练，撵了我们下山，让我们去东边的地区除妖，还写了一封推荐信。说过几年等叫，再回来……”

沈丘寒顿时皱起眉头，往他们身后看了看，惊怒道：“只你们两个？！”

“不是……”林青误会了他的意思，抽噎着又抹了一把泪花，却回答了一个更惊人的答案，“师父只留了几个人在道观，大家都被打发到了天南海北去灭妖，东边的几封信里，有一个是往生教的地盘，师兄你知道往生教是那种邪靡淫教乱糟糟的，还得打点关系才能活。师兄他们都嫌晦气，把信扔给我们就一起跑了。”

林雀抱着林青的胳膊也一道抽抽噎噎：“可我俩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命到了目的地……掌门说，道观地方方圆五百里之内，不准出现我们身影，不然、不然就打死，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