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眼看着自己的弟子们来到静思堂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弟子竟然就变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其余弟子也死伤无数，木院的掌权师叔倒吸一口凉气，惨白着脸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其余几个师叔连忙去扶他，却都被一把推开。

木院师叔冲楚老道怒吼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沉稳的一个人，现在因为悲痛，连嗓音都变了调。

他想质问楚天命为何聚齐木院弟子问话，最后事情竟然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却只有他楚天命和沈丘寒安然无恙还在院子里呆着，连救人都没有救。但没等他问出口，便听那边木雨忍着疼痛又开口说道：“师父、掌门…里面、里面有鬼……有……鬼……”

楚天命此刻才反应过来，推开沈丘寒的手往前紧走了几步，没空解释更多只招呼木院的师叔即刻去找参片替木雨吊着最后的一口气，因为对方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眼看寒风里木雨身体抖得如同秋风落叶，再不赶紧急救恐怕就会丢了性命。

又叮嘱其他师叔绝不可放一个人出了此院，务必要把这个情况压下去。

木院师叔粗喘了几口气，两只发红的眼睛盯着楚天命半晌，才恨恨爬了起来赶紧去翻箱倒柜，其余几个师叔虽然想上前扶木雨却发现年轻人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最后只好用自己的灵力暂时托出一股气流，架着木雨移到了隔壁的房屋床榻上，中间还踩到了晕过去的林雀，把几个人又吓了一跳。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水院师叔查看了一番才放下心来，催着众人把木雨扶进去，自己留下来将林雀喊醒，带到另一间房间中给他口水喝着，询问了方才的经过。

林雀不敢隐瞒只好哆哆嗦嗦重复了自己的所听所见，把水院师叔惊得连连倒吸冷气。

这厢话题还未说完，院内的楚天命师徒俩已经迈步走向了案发现场——静思堂。看着身边跟上来的沈丘寒，楚天命冷冷斜睨一眼，很是不满他为何要跑过来：“不是说了让你呆在小院。”

“师父觉得我能呆得住？”

沈丘寒反问了一句，便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口鼻，被静思堂里浓烈的血腥味顶的连连反胃，纵然见过了不少猎杀的场景，但他大多也只是远远观望而已，从来没有像这样如此近距离的看到遍地尸体，闻到的都是死亡的新鲜气味。

楚天命没有再说话，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慑，没了追究沈丘寒责任的心思，只凝神站了片刻才抬脚顺着台阶去了屋门口。那里堆叠趴卧着近十具尸体，身上身下交叠着木板碎屑，已经被血迹浸染成了深褐色，还有更多的鲜血从他们身上流出，慢慢汇聚在地板上形成粘稠的一滩。

两个人停顿了片刻做了些心理建设，才伸手去搬开大块的木板碎片，准备把这些人抬到别处，怎料在月光之下细瞧才发现，木板上竟然留有很多道的指印抓痕带着森森血迹，用力之大甚至有指甲都整片嵌进了木缝之中。

沈丘寒低头托起其中一人的手，那双手还有点余温，却看到那人指尖已经因为抓挠变得血肉模糊，显然临死前为了逃脱有过剧烈的挣扎。他伸手比着痕迹轻轻曲了曲手指，觉得不对劲：“这是他们抓的，因为当时大门在外面落了栓，他们出不来，但是按理说完全可以走窗或者用剑气劈开的……”

“既然没走窗，那就是窗不能走。”楚天命在外侧回廊上转了两转，伸手推了推其中一扇雕花木窗，意外地没能推动，只轻轻晃了两晃似乎里面卡了什么东西，那糊窗的纸上也是血迹斑斑正晕染成片。

楚天命又说道：“将他们聚集之前，还收了他们的佩剑，就算靠灵力也难劈开窗门出来。”

“不对啊，”沈丘寒拧眉道，“那结契妖呢？”

虽说木院里的结契妖大部分都是温顺无攻击力的植物，但就算如此，大门厚重不好顶开，窗户总该是能拆掉的。退一步说，若是拼力一搏也无法，最后还有死契里主人家可以转嫁伤害这一保命符，死伤个把结契妖而已，何至于竟然成了这个结果。

楚天命看着他伸手指了指门口挡路的尸体，面容凝重道：“恐怕就出在结契妖身上。”

老道拔出佩剑，用剑尖挑着掀开了其中一人的衣服，白色的里衣上残留着十数个破洞，这会儿鲜血已经流光，只剩这些密密麻麻的**在身体上突兀碍眼，灵力一灌入，**里顿时发出了一阵绿光，悉悉索索一阵声响之后开出了密密匝匝的绿色嫩叶，小的叶片连指甲盖的一半不到，晃了晃就噗一声变成了光点消失在空中。

“木系妖？！”沈丘寒惊道，“你的意思是……是结契妖杀的？”

他话头一顿又自己把自己否定了：“不对，结契妖杀不了主人，所以……”

“所以的确如林雀他们所说，”楚老道拎着佩剑越过那些尸体往里走去，“恐怕的确有妖混进知命观了。”

沈丘寒连忙追着他一道要朝里走，但被楚老道拦了下来，让先把尸体归拢好。

徒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又挽起袖子将一具具尸体拖到了廊下一旁，害怕师叔看到难过，他又顺着走廊到了另一头的窗槛前，将那里垂落的帘子伸手扯了下来，一丝凉风呼地一瞬刮在他脸上，沈丘寒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顿时被惊得连退了好几步。

那窗户上的两扇窗页早就被挤压成破烂样子，取而代之的是香椿树密密麻麻的枝干，一条并着一条就像是被塞进小盒子中，打着弯排列紧实将那处窗户堵得密不透风。而沈丘寒感受到的凉气来自于那枝条中间被裹挟进去的数张脸孔，具是变了形的人脸，已经被挤得五孔流血成了麻花，有人的手还伸向外面，指尖刚刚摸着窗槛应该是在往外奔逃的途中遭到暗算的。

难怪布帘垂在了屋子外面，肯定是挣扎之中刮到窗户外的，也可能是窗帘阻隔了这些人的视线，因此才着了道。

沈丘寒抚着剧烈跳动的心口指尖发凉，连忙抱着布帘盖了回去，饶是他见过再多次惨烈场景，也还是会对这一面恐怖的人脸树墙起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只好绕了些路去了旁边的屋子找了被单一类把尸体重新盖好。

做完这些的时候，木院师叔恰好从内套院跑出来，见到沈丘寒先是怀疑地上下打量一圈，透出几分怀疑的眼神，等沈丘寒朝木雨所在的地方指了指，他才脚步一转急匆匆奔向了房屋，多一句话都欠奉。

沈丘寒耸肩摊了下手，转头准备进静思堂，那里的门槛因为之前楚老道的剑气已经四分五裂，他只好小心地跨过去，却一脚踩在了水洼上。

噗叽一声，溅起点点黑色。

是那些惨死弟子的血。

沈丘寒低头看了看，只觉得凉气与冤魂一起要从他的鞋底爬上来了，连忙捂着口鼻默念了几遍莫怪莫怪，才把另一只脚也带了进来。

彼时静思堂里的楚天命拎了一旁的烛台，用火折子点了一个，端在手里站在屋子中央正四处看着，那点暖黄豆火连五步之外都照不亮，但他还是举着仔细看静思堂最深处的那块木牌。

那上面有被什么东西捆绑摩擦过的槽痕，深深地好几条蜿蜒延伸到顶，但更往上的房梁却是看不清了，楚老道扭头看了沈丘寒一眼，说道：“去把蜡烛都找到，点起来。”

他徒弟不是很想去：“到处都是血迹尸体，怕是找到也不能用了。”

楚老道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沉声说道：“不会，去找就是。”

说罢不等沈丘寒到近前，他举着那盏烛台咻地一声拔地而起，踩着佩剑飞到了高高的房梁之上，光源一走，下层竟然重新陷入漆黑一片，沈丘寒叹了两声只好借着月光翻了一个离门口最近的蜡烛出来，点了个火苗，开始贴着左侧墙边一寸寸找原先的树形烛台。

房间右侧是他刚才吓了一跳的人面树墙，阴恻恻的让沈丘寒不太想凑过去，只能从左侧先开始。

没想到真的如楚老道所说，蜡烛都是完整的，甚至有些还稳稳地立在地板上，周围无论是尸体或是血迹都绕开了这些火源，形成了一个诡异地圆形真空地带。沈丘寒一根根捡起来，也没有挪动，就地找了地方点燃了蜡烛，随着一方一方的光亮亮起，房间内角落里的景色也慢慢从黑暗中浮现而出。

岂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说是修罗地狱也不为过。

论起来知命观木院一脉的人数也不算少，更何况这一次是齐聚在静思堂。

当年知命观广收孤儿的时候，大部分弟子都是不适合修炼攻击法术的，便都塞进了木院，虽说后来有了结契妖的帮助，但最多也就是做农活的安排。幸好他们也习惯了做农活，这里比村子里还要好一些，活计不会太重又穿暖有吃的，大部分弟子还是很喜欢木院的。

沈丘寒只在这光亮起来的一角就数到了七八人的尸体，连带门口的十多具，数量便已经触目惊心，他低着头把几个趴在角落里的师兄弟放平身体，发现同样是被利刃戳刺成筛子的惨状。

正在叹着气，又感觉到一滴液体滴落在他身上，伸手一摸便是一片鲜红，顺着滴落的血迹仰头看去，发现还有三个尸体挂在空中，直把沈道士吓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那三个人是被数根粗壮的木枝横贯穿过他们胸口，细看和平安的死法有些相似，木枝的一端钉在了窗页上蜿蜒伸出无数触手扒着窗户和墙板，也难怪楚老道在外面推搡却纹丝未动。另一端则是长长延伸到了屋顶上方，一路看过去恰好是楚老道御剑悬空调查的地方，那里是静思堂木牌上方的房梁，楚老道伸手摸摸拍拍不多时手里拿了个东西出来。

是一张鬼面具，就贴在房梁上方，画的是青面獠牙，触手材质说不上是皮质还是油纸，很轻很薄的一张随风飘荡着。

而那从房梁上延伸出来的树枝，在鬼面具离开的一刹那开始断裂，一节一节粉碎在空中，紧跟着就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应该是被贯穿在空中的尸体落地的声音，一连响了十数下才停止。

幸亏沈丘寒提早闪到了一边，那三具把他吓得够呛的尸体也一起砸落在了地上，软塌塌的仿佛一具泥捏的娃娃，他伸手摁了摁，发现内里骨头已经没了，用灵力一探才发现了更骇人的事情：经脉寸断，里头的灵力内丹都消失无踪了。

“师父！”沈丘寒喊道，在空荡的静思堂里回音阵阵，引得人更加惧怕起来，“你来看……”

楚老道捏着那面具没动，只沉声说道：“继续点蜡烛。”

沈丘寒哽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那几人的尸体，犹豫了片刻，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贴着墙根举着手里的一截短蜡烛，一寸一寸弯腰摸过去，知道了烛台在血泊中会被单独留出来之后找起来就不必再费劲，他尽量绕过血泊就像是在茫茫海上找一方陆地，找到了点亮，照出周围的人间地狱。

很多的木院师兄弟都是在奔逃向窗户与门口时死亡的，或被戳刺到心肺当场毙命或是被戳了无数孔洞，而更多的则是被木枝吸走了灵力与内丹，连带着被摩擦挤压中压碎压断了骨头，整个人都是扭曲的。

那一双双眼睛圆睁着，失了高光的眼珠死亡的灰败让人不忍再看。

然而蹊跷的是，这些人的四周寻遍都并无结契妖的迹象，看得出很多人是拿自己的血肉之躯拼命阻挡着木枝的伤害，手上身上都带了不少的伤口。

从沈丘寒与师父听到异动至劈开大门，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算木院的弟子们再不济，也足能阻挡一阵子才对，不会这么任人宰割，除非……除非这个外面闯进来的妖，要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想到木雨那个凄惨的样子，沈丘寒抖了抖身子，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这时他又不免联想到平安，以及那个拼命护主的火硝蛛，又是一叹，恐怕真如楚老道所说，问题也出在结契妖身上。

主人已死，结契妖的死契便会自行解除，他不得不怀疑当那个妖杀死道士们时，那些结契妖选择了冷眼旁观，所以甚至未等道士们念出转嫁伤势的咒术，便已经死在当场。

不，也或者……是因为那个妖也是木系，一时之间……结契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总之悄无声息失了踪迹的结契妖们，算是这场杀戮中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沈丘寒往静思堂内里走了几步，发觉临近房屋内深处的木板附近也有几具尸体，但这些尸体身上四周的地板上却都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伤口血迹也很少，反而是脸上已经坑坑洼洼露出被烧焦的皮肉，和木雨一样。

更奇怪的是，这几具干净的尸体不像其他人有过挣扎，只双手直直朝着众人的方向伸出，就连最后死了摔倒在地，也没变过。

沈丘寒凑近闻了闻，只闻到一股静思堂常能闻到的木漆气味，他若有所思地把这几个尸体翻过来翻过去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身后一阵风吹过，他扭头看到楚老道从上面下来了，连忙拍了拍手上站起身喊了声师父：“可有查到什么了？”

“看这个。”楚老道说到，“这个是灵力凝成的面具。”

沈丘寒好奇地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也没看出是怎么凝出来的，却听楚老道说道：“你自然是看不出的，连我也只是在道观传下来的典籍里见过。这个是禁术，据说是几百年前知命观里一个木系妖发明出来的。”

“几百年前？”沈丘寒啧舌一声对这个久远的年份吃惊不小，“那，为何成了禁术？”

楚老道面色难看：“因为这个禁术，乃是靠着灵力对木系妖描摹蜕皮而成。”

眼看沈丘寒不解，楚老道只好说得更详尽一些：“就比如一张纸，画上画之后，通过特殊的手法，可分成上下两层，皆有图样。”

“木系妖所用的这个法子，可以分离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妖来，算是**，由于轻薄又只需要少量灵力便可催动，还能随意更改面容，与原身灵力相通，无论是金蝉脱壳还是潜伏偷窥，更甚至是附身操控，几乎都是百试不爽的法术。”

沈丘寒拎着那薄薄的一层面具，啧啧两声，摸着下巴问道：“听着似乎还不错啊？”

这话引来楚老道极大地一个白眼，劈手把那面具夺回了自己手里，叠了几下恨声道：“也只是听听罢了。当年因为这张皮这个法术，可是让知命观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你还会觉得这皮好？”

沈丘寒顿时连连摇头，看着楚老道面色稍缓才敢问为何不好，具体不好在哪里。楚老道叹了口气，告诉他：“那个木系妖借着这层皮骗过了道观里所有人，原身偷溜出去杀人吃人，练成了魔，把道观屠尽了不说还放了把火。”

这个消息不可谓不惊人，沈丘寒从未想过看着柔柔弱弱似乎一天到晚只能发芽开花结果的木系类，也能有如此彪悍的人物出现，杀人吃人成魔屠观，这么一想，再去看那张鬼面具，意义的确就不一样了，他舔了舔嘴唇犹豫着问道：“所以师父……这张鬼面出现……意味着……”

今晚的一切，都是那个魔做的？

“我说不好，典籍上写，当年是有两位得道高人将木系妖封印了的。”楚天命紧锁眉头说道，“如今这鬼面具再现，我一时也没把握究竟是那当年的封印被人解了，放了魔头出来，还是……有妖也练成了禁术，只想参照当年，再来一遍。”

他抬眼看向沈丘寒，笃定道：“但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查清木雨身上发生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如此，才能知晓究竟是哪一种情况。”

沈丘寒点了点头，却听见房梁上传来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楚老道瞬时握紧了手里的佩剑，一个剑气扫了过去，就听唉嗷一声，一个毛茸茸的毛团从上面落了下来，若不是沈丘寒拦得快，球球可能当场就被砍成了两段。

小松鼠晕头晕脑地在沈丘寒手心里抽搐了两下，大尾巴低垂下来时不时就是虚弱地一抖，楚老道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问沈丘寒这是谁的结契妖，得到回答之后一脸的茫然问金秋是哪个，他的结契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丘寒一一回答了，连晃带摇想让小松鼠清醒过来，但对方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术，不仅没有清醒的迹象，反倒还腿一蹬直接瘫软成了一张毯子，舌头都翻了出来。

沈丘寒只好说道：“可能是惊吓过度了，我去找一下金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楚老道一颔首算是同意，叮嘱道：“尽快弄醒，若如你所说它一直蹲在房梁上，恐怕能有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两人话音未落，那头木院的师叔便急匆匆跑了过来，临到静思堂台阶前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比一开始还要慌乱了几分，只喊着楚天命的名字，带着哭腔道：“快！木雨！我徒儿！快……师兄，快去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