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说是上课，但因为结契妖都是第一次进课堂，免不了的好奇心飘荡在空中，反倒让上课气氛怪怪的，说不出来的一阵尴尬。楚老道也是时隔十多年又头一次要面对这么多人讲课，冷不丁看到一排蓝色道袍的弟子中混进来各式各样的结契妖，穿着各异还长相各异显得拥挤又乱糟糟的，他心情就一阵抑郁。

但说出口的话总是不好再收回，否则即使旁人没说什么，他自己都可以在屋子里琢磨上好几天，非要觉得一出门所有人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你看就是那人说话像放屁。

这种发展可以活活呕死楚老道。

所以经过一阵的内心挣扎，最终楚天命还是轻咳一声，让房间里安静下来，开始从最基础的灵力运行一类讲起，甚至包括了如何调动灵力循环周天，如何收放灵力自如等等。

虽然他讲解的并不算详细，话题跳跃很快，基本都是以自己为示例伸手比划一阵之后，就让有不懂的问各自主人，

但狐墨听到这课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竟然是要从这最基本的讲起，因为类似的知识打从他有灵识之日起，便从狐族的学堂里学到了，早就烂熟于心，否则也就不能随意变换人形了。

他下意识朝四周望了望，看到大部分的妖都在老老实实听讲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就更是无聊，伸手拉了拉沈丘寒的衣袖低声说这些自己都有学过。

“这么厉害？”对方原本都在昏昏欲睡，听到这个反倒精神了一些，“你们狐族还真是不负狡猾盛名，连这个都先教了？”

瞥了一眼在上面喋喋不休的楚天命，沈丘寒手一伸从盒中拿了纸笔出来，将方才对方讲的知识简略地写了出来，推到狐墨面前教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幸亏两个人都在最后几排，即使有这点小动作也不会被特别关注。

狐墨学得无比认真，甚至得了沈丘寒默许悄悄变回人形之后，用手别扭地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在纸上认认真真临摹着，遇到不懂得还会一直磨着沈丘寒问个不停，很快就将那十几个字词认了个清楚，消化吸收之快让沈丘寒也是吃惊。

恰好习字完毕的时候楚天命也将基础的运行知识讲解完毕，留下一句自我理解便结束了这简短的一课，叮嘱江零生照看这里让结契妖们务必在晚课之前学会了化形与灵力调配，道士们需要从旁协助，使之可以听从口令自由变换形态才算课业完成。

这件事说来简单，却也没那么简单，就好像养猴人训练猴子，虽然猴子也会分个聪慧与愚笨，但更重要的还是考验训猴人的手法。

江零生与若璃的水平已经不需要再考虑这些，盛情难却的情况下，索性按照大家的提议在场表演了一番。

只见他缓步走到正中，单手一抬跟在他身后的若璃当即变回了本体，一棵爬藤月季，花枝上带着短刺枝叶粗壮油绿，时值冬天没有花苞也毫不单调。

众人一阵惊呼声音还未落，就见江零生手腕一翻，做了个邀请之势，那柱花枝扭动了一瞬短刺收缩之后，自动飞到了江零生手上，攀附在男人的手腕一侧，低垂下来的花枝变成了柔软的长鞭，竟然还成为了一道可以使用的武器。

江零生在众人无不羡慕的目光中说道：“这就是结契妖的一大好处，幻化人形帮忙只是最基础的一步。他们比旁人更懂得主人思想一些，若是相处时间长，甚至不需要说话就可以准确判断出自己该做什么。”

“修炼到一定程度也可以依靠自身原型，成为主人的武器，但是……”

江零生低垂下手，若璃很快站回到地面恢复了人形，变成了那个病歪歪的美人模样，被他扶着坐了回去。

大师兄又说道：“但是当武器时，他们的本体会更容易受伤，所以不到必要，千万不要行此招。”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幻化武器需要天赋，不可强求。”

言至于此，他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便摆了摆手让个人开始修炼即可，目光却是不自觉落到了沈丘寒那桌，后者正在举着两张纸来回对比，根本都没有看这边。

沈丘寒正忙着不满：“怎么你临摹的还比我的好看了一些？”

狐墨捏着毛笔闻言愣了愣，凑过头去看，倒是看不出什么区别，只是感觉到沈丘寒的不开心，连忙伸手抓回了自己的那张纸，犹豫道：“那我再改一改？改的和你的像一些……”

但没等他说完，对方把纸又抢了回去，将砚台推到他面前命令磨墨，反倒自己拿了张新的，学狐墨的字体描了几遍，左看右看索性放下了笔，问狐墨是不是以前在学堂学过习字，否则怎么可能只会写几个字，却能写的这般漂亮。

“也算也不算……”狐墨说道，“狐狸一族和人类的学习顺序不太一样。”

“平常人类都是先识字习字然后修炼，我们是先修炼，化了人形才能习字。”

小狐狸捏着墨条，往砚台里加了点清水，然后画着圈使劲研磨着，一面嘟嘟囔囔讲到，自己被爹爹送去学堂的时间不算长，也只是堪堪学了化成人形。尤其开始习字之后自己不再去上学，仅会的几个字都是爹爹教的。

说起这个狐墨倒是兴致勃勃给他讲，说自己的爹爹写字有多么的漂亮，要比自己写的还漂亮的多。也是爹爹教的他写字不仅重在临摹，还要琢磨姿势与意境，所以在狐墨眼中，写字不仅仅是为了认识会写，还可以琢磨当年的爹爹写字时会想写什么，会怎么思考这里面蕴含的意境。

只是可惜……小狐狸倒是一叹气，低声嘟囔可惜自己爹爹再也看不到这些了，便低头不再说话。

沈丘寒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隐约意识到恐怕故事后面的发展是段不好的过往，也识趣地止住了话头不再询问，反倒是又看了看那几页纸，在手心里叠了几道一起放在了盒子里。

沈道士戳了戳狐墨腰眼，无耻地打断小狐狸的哀伤：“你爹爹叫什么？”

“嗯？”狐墨那时还有些伤感，眼眶红了一圈，水润润包着一包眼泪，抬手擦了擦才回答，“狐渊。”

“你会写吗？”沈丘寒的死脑筋里只能想得出这样的安慰方法。

结果小狐狸毫不给面子的点头，还沾着水在桌面上写了出来，大概是为了思念父亲他这两个字练过无数次，所以写得格外漂亮，一时间像是一只手啪啪打着沈道士的脸，让沈道士想起自己的狗爬字就是一阵气结。

也不知道犯什么邪劲较劲的沈丘寒，突然不死心地问道：“那你娘亲呢？”

狐墨面上一僵，露出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诉说的表情，闷头把墨汁研磨到顺滑推给了沈丘寒，自己转头去看旁边的结契妖修炼去了。

没想到那边的妖学习虽然刻苦，却是个傻得，一门心思想要变得和自己主人一个样，结果最后只修炼出一个人形头，顶着个小野猪的身子到处乱跑，眼看狐墨早就能变成人形还会写字，他主人慌乱中训道：“你看人家小狐狸，你再看看你！”

那小猪仔闻言顶着一个哀怨的人脸就看了过来，把狐墨盯得一个害怕，往沈丘寒边上缩了缩，连忙扭头假装跟沈丘寒说话中，并没有注意那边的样子：“你、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沈丘寒暗自笑得肠子打结，说我问你娘亲叫什么。

狐墨低着头唔唔两声，才说道：“我没见过我的娘亲，从生下来就是爹爹在我旁边，我问他他说我没有娘亲。但是我听村里人曾经说我爹爹……说……”

他涨红脸嘟囔道：“说我是我爹爹生下来的。”

这回沈丘寒倒是真的实打实吃惊了，一脸纠结地问道：“这，是不可能的吧？你爹爹可是公狐狸……”

狐墨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自己也点头承认觉得肯定是族群里的人乱嚼舌头，只是那个时候族群里类似传言实在太多，他又是刚上学堂的年纪，止不住的好奇心总觉得那些人说的是自己爹爹，可又不像是自己的爹爹，还去趴过墙根偷听完整的八卦，拼凑出一个奇怪的谣言版本。

说狐渊虽然是公狐狸，但却与道士有床笫之实，那个道士是个妖道，越是人和妖不沾不会的法子，越是他的拿手好戏。既然如此什么让公狐狸怀孕生子一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言说狐墨生下来便与其他小狐狸不同，看着就不像一只好的狐狸精，早晚是要像他爹爹一样惹出事来。

又说早晚有一日，那妖道会找到这里，会把他们全杀光。

彼时狐墨还不太懂这些，得知这个版本之后还跑回去问过他爹爹，把一个温柔的男人问得脸颊通红恼羞成怒，抓着崽崽好一顿打，严令以后不准再在村里听这种糟践话学舌。小狐墨委屈巴巴一面哭一面追着道歉，喊着屁屁疼要抱抱，才换来他爹爹原谅，过了没几日就带着狐墨去了别处小院居住，再也没回族群里。

“后来呢？”沈丘寒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遭到狐墨一个白眼，他还无所谓地一笑，就非要听到八卦不可的模样。

小狐狸无奈地摊手道：“后来爹爹死了，我就回了族群，小院找不到了，就这样了……”

只不过他刻意地隐瞒了那晚婀娜家出现的，那个金色眼眸道士的事情，没敢说出口。

因为如今回想起来，恐怕那个人就是族群里盛传过的妖道，毕竟没有哪个人类会是一黑一黄的眼瞳。但那人曾经珍惜地抱着自己的爹爹还温柔地对待他，甚至说我们对不起你这样的话，让狐墨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那个谣言，在之后许多年被人欺负时都会产生这个念头：会不会谣言是真的，那……自己算是有两个爹爹，还是说原本的爹爹该是娘亲才对？

可不管哪一种，狐墨猜测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的帮助，渐渐地小狐狸也就不去想这个事情了。

如今提起来，他不可避免又回想起当时狐渊苍白的脸庞，没有呼吸的状态，情绪低落了下去，小心翼翼揉了揉眼睛说道：“我说完了，你别再问了。”

沈丘寒长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熟悉的油纸，推给了狐墨。

小狐狸解开麻绳一看，原来是昨日没吃完的那块麦芽糖，被沈丘寒塞在怀里用体温捂得温热带了点硬度，他捏着小棍举起来舔了一口，还是甜甜的。

狐墨含着糖，被沈丘寒揉着脑袋揉得左摇右晃，在乱糟糟的课堂上想：小话本里教的的确不错，真话假话掺着不说全，只要示弱一番，人类就会被哄得同情心泛滥，什么甜头都能得到，还不会往深追究。

甚好，小狐狸眯着眼，笑眯眯又接受了一次沈丘寒的示好：被主动问起想不想学御剑飞行之术。

狐墨点头：“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