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丘寒听到狐墨这么说，下意识先笑了起来，笑容是惯常的吊儿郎当样：“怎么会呢！”

但他越是这样说，狐墨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小狐狸深深看了沈丘寒一眼，良久才低下头继续舔毛毛去了，等沈丘寒小心翼翼伸手又来摸脑壳的时候，狐墨没有再躲闪。

这个动作落到沈丘寒眼里，认为狐墨是默认了现在的处境，已经开始接受他了的表现。沈道士不由地欣喜，抱着小狐狸连亲带揉搓，蹭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后楚老道喊他。

扭头看去，一众师兄弟围在江零生周边，脸上挂着伤痕，低垂着脑袋不敢往这边再多看一眼。

只有尚处在兴奋情绪里的楚老道，仍旧是腰板挺直笑容灿烂，喊沈丘寒的时候声音都是上扬的，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的样子。

楚老道说：“这里可还有残余的妖？”

沈丘寒把狐墨放回到怀里，摇摇头表示没有了，毕竟方才他们又是斩杀又是搞破坏，能跑的妖谁还会在原地坐以待毙的。只是他心里有些遗憾，这处结界一毁，恐怕自己在妖界的名声是彻底坏了，只怕找到了下一处妖怪街道也没法再进，进去了就是过街老鼠的命运。

楚老道满意地一点头，从袖子里拎出来一把一扎长的木剑，手一掂那木剑哐当一声在他手心里变回了一把正常尺寸的宝剑，扭头交给了身边的小道童，示意对方将剑送到沈丘寒面前。

小道童不情不愿，双手捧着剑走到了沈丘寒面前，一弓腰捧到头顶说了句师叔请接剑。

沈道士知道这是要让自己跟着回道观了，不由悻悻抬手搓了搓狐墨脑壳，接过那剑一手执鞘，另一只手握紧剑柄，噌一声将宝剑拔了出来。

那是一把沉寂多年的宝物，虽然剑鞘上灰尘厚重，但剑刃仍旧寒光闪耀，凑近之后人影清晰可见，一阵微风吹过隐约还能听到嗡鸣之声。狐墨好奇地探头去看，看得到剑身上那薄薄一层金色的光，明明是把冷兵器，剑身上也有划痕，该是杀伐过的，却没有半点血腥气和杀气，只与沈丘寒身上的仙丹灵气十分相似，温暖且耀眼。

大概是它探头的动作实在太明显，沈丘寒把那剑身朝它的地方靠了靠，让小狐狸仔细看。狐墨伸出爪爪轻轻摁了摁剑身，总觉得这把剑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最后收回爪子舔了舔鼻头，把脸埋回沈丘寒衣襟里了。

之后，楚老道把江零生留在了坊口镇负责处理残局，带着其余人先打道回府。道士们群起半空，御剑飞行从上方一掠而过的画面分外惹人注目，狐墨蹲在沈丘寒胸口前，抵着刮起来的寒风，低头看到下面街道的百姓都在抬头看着他们指指点点，带着一副新奇且神往的表情。

狐墨忍不住摇着头打了个喷嚏，感受到小狐狸哆嗦的沈丘寒张开了结界，金黄色的光芒挡住了迎面刮来的冷风，让小狐狸可以重新把脑袋探出来。

沈丘寒伸手指搓了搓狐墨被风吹乱的毛，问道：“受寒了？”

“还好，”狐墨觉得自己肚子里全是冷气，咕噜咕噜响个不停，打着嗝问道，“我们要这样飞多远？”

“一盏茶不到，知命观就在镇外半山腰而已。”

狐墨默默想了一下一盏茶有多久，不由吃惊道：“这么近，为什么不走路回去，要用飞的？还飞的这么慢腾腾。”

沈丘寒噗嗤一乐，说这就是楚老道的执著，在那位老头看来道士要有道士的样子，该是仙风道骨出尘不染，哪怕他们养妖杀妖也都是为了扬善除恶，他要让所有普通人都敬着他崇拜他，满足他的虚荣心。

说罢沈丘寒自己倒先咧嘴做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显然是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但是没等他们再细说下去，一行人就已经到达了知命观的上方，沈丘寒只能结界一撤跟着众人一道落在了地上。

知命观门前聚集了不少前来上香求签的百姓，这些人里有来道谢除妖有术的，有来求签的，也有来求师父去邪的，总之是热闹非常。

骤然见到楚天命带着一群弟子从天而降，百姓都是一阵激动，纷纷围上来作揖喊着楚大师，面上一派真诚显然把他当成了神仙来看。就连那些常出外除妖的道士们也被人所眼熟，收到热情的招呼，手里被塞满了鸡蛋和蔬菜。

唯独沈丘寒格格不入，一落地就带着狐墨躲得远远的，缩在阴凉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从没有外出除妖过，道观也只是他的短暂落脚地，而那些眼红的师兄弟们早早就放出了话，说他行为不端天生好色，无论是人是妖只要漂亮都会拉上床。

如今的山下百姓对他的印象差到极致，连走路见到都要隔着远远的绕个圈，一旦发现沈丘寒出现，便会互相悄悄话着，用一种怀疑且警惕的目光盯他，生怕他会当众发狂欺男霸女。

面对如此明显的敌意，沈丘寒也没有心情与这些人互相寒暄，以往总是有多远躲多远。

不过这回他怀里还揣着小狐狸，若想进道观，需得楚天命给予结界通行的许可才行。眼见百姓们把楚天命围着说话，一时半会恐怕不能结束，他只好耐着性子蹲在一旁等。

缩在他怀里的狐墨见到这乱哄哄的人群也是心惊害怕，在衣襟里只敢露出来一只眼睛，盯着那些热情的男女老少，听他们一口一个恩公叫着，称赞道士们杀妖如何干脆利落。

小狐狸把脑袋更用力地往衣襟里缩了缩，生怕其中有人注意到自己，大喊着除妖就把自己打死在当场。

但是等了一阵发现没人注意这边，它便大胆了一些悄悄观察起来。

小狐狸从小到大只见过族人与道士，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类。这些人有长得俊俏年轻，有长得年迈枯老，有长得不太美貌，高矮胖瘦穿着不一样的衣服。

没有尖爪尖牙没有狐耳尾巴，都习惯了直立着奔跑，不会平地摔跟头。

它好奇地又探出去一些，瞧见有人手里拎着鸡鸭，看着肥硕又美味，应该是养了几个月的，正是肉嫩的时候。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盯着那个不断挣扎的鸡鸭留下了口水，嘴边毛毛都打湿了一片。

这个反应被沈道士注意到了，连忙单手一抬捂住了小狐狸的嘴巴，低声劝慰道：“这里不行，等会儿进去了，我带你吃。”

狐墨挣扎了一下，回过神来，在心里遗憾地叹气，从沈丘寒手心里甩甩脑袋摆脱桎梏，老实缩了回去。

面朝着沈丘寒胸膛还在恋恋不舍吞咽着唾沫，遗憾那么肥硕的母鸡却不能就地吃掉，再多养几天可就老了不好吃了。

大概是它之前盯得太过入神，倒是让那鸡鸭感受到了危险，这晌在人手心里正挣扎，大声叫唤着吵闹不休，扑腾起满天的羽毛。这下肉香味更浓了，又是一大口唾沫咽下去，狐墨嗓子眼里发出咕咚一声。

沈丘寒也感受到了这回的吞咽，有些哭笑不得小狐狸竟然馋嘴到这个程度，只好伸手捂着自己的衣襟往旁边挪了几步。

恰好松树旁边有一个糖摊子，小锅里咕噜噜煮出来的麦芽糖翻着金黄色的滚，透出来一股甜腻香气，沈丘寒便凑过去买了一份，抓着那根金黄色的糖浆闪躲到了松树背面。

“你乖一点别叫唤，他们发现不了的，”沈道士盘腿坐在树下张开了结界，拉扯着衣襟放了小狐狸探出头来，手上却是抓着两根竹棍盘绕着那块麦芽糖浆。

这厢狐墨正低头扫了两眼，发觉他们面前便是陡坡，往下看去深不见底，顿时老实着不敢动弹了，只扬起脸看沈丘寒搅绕那糖块。

看了半晌，抽抽鼻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没料到沈丘寒手上笨，这会儿搅绕不成又急着说话差点把麦芽糖全掉在地上，慌乱地用两根棍往回兜了兜糖块缠到一起，递到狐墨眼前说道：“麦芽糖，你尝尝，挺甜的。”

狐墨伸着鼻头左闻闻右闻闻，觉得甜味腻人又感受到一阵热气，下意识眯着眼往回缩了缩，有些不太敢下口。小狐狸回头看沈丘寒，大有“你不吃一口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下药”的小心谨慎。

拿糖的道士无奈地一叹气，伸出舌头先自己舔了舔，把一小块糖浆含进嘴里，扯出一条长长的糖丝在空中飘荡，吃给狐墨看：“唔，很甜。”

小狐狸看着那弯月牙的一个缺口，这才小心翼翼伸着尖牙刮下来一层，含在嘴巴里咂摸片刻，被甜的心中一喜，双眼放出了光亮：是好甜好好吃喏。于是白色的小爪爪啪叽摁在了沈丘寒手上，探头又刮了第二口乃至第三口，晃悠着脑袋与那拔出来的糖丝作对，一口一口吃得开心。

沈丘寒举着那糖，感觉小狐狸肉垫又热又潮湿，还刮了满嘴的糖丝粘在嘴边毛上，连忙伸手戳了戳狐墨：“你变回人形吃。”

对方动作一顿，张大嘴用舌头刮着嘴角把爪子收了回去，有些不解地看着沈丘寒。

这个小心翼翼的小狐狸崽！

“糖全沾嘴巴毛上了。”沈丘寒说话间从它下巴那里拽下来一根糖丝，因为热糖黏住了几缕毛，竟然扯得狐墨皮肉直疼，唉唉低吟着扭躲开，这反应惹得沈道士笑出声，“变回人形吃完擦擦嘴就行了，你要是用狐狸形态吃，恐怕下巴毛都得给你粘掉了。”

说着话的功夫，小狐狸被提着后颈皮放在了地上，沈丘寒晃了晃手里的麦芽糖，告诉它要么变身要么没糖吃。

狐墨蹭了下爪子，这回倒是没有犹豫，一个转圈便拉长了身形变成人。就见白衣清秀的小公子不顾蹲在脏兮兮的泥土地上，只盯着麦芽糖拼命咽口水：“现在能吃了么？”

沈丘寒依着约定把那麦芽糖递与他，看他学着自己盘腿坐在原地，细瘦的手指捏着棍，吮着麦芽糖塞进嘴里吃的啧啧有味，抬手揉了狐墨那一头黑发。

沈道士问：“怎么这回不是白头发了？”

吃糖的狐墨嘟嘟囔囔回应道：“这里没有白发的。”

“倒是不傻。”

“哼哼。”

但麦芽糖虽然好吃，到底是甜腻齁人，狐墨咬了没几口便觉得糖浆像是呼在了上牙膛一样，连口水都是甜的，吃糖的食欲顿时就给顶住了。可他又不舍得就这么放下，毕竟他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糖，更重要的是……这一整块的麦芽糖都在他手里，都是他的！

小狐狸偷偷摸摸瞅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沈丘寒，对方刚才一直盯着他啃糖，这会儿大概是等的不耐烦，正扭头看向大门口估摸着楚天命什么时候能忙完，显然是不会跟他抢糖去吃。

于是等沈丘寒扭回头来的时候，就看到清瘦的小公子坐在原地，双手捧着那糖块得意地眯起眼，专心盯着那麦芽糖，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又一下，把麦芽糖舔得水润又光亮。

往好了说是吃相斯文，往污了说……嘶，往污了说可就太有说头了。

沈丘寒吸了口气，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看狐墨还在开心的舔糖，忍不住就已经在脑海里把那点想法，延伸到了几百里外的故事去了。

大概是因为他眼神太过炙热，狐墨睁开眼瞥见之后，脸上表情先是一僵，那点笑容咻的一下就不见了，还下意识把糖往自己怀里靠了靠，扭脸看着沈丘寒一副戒备的样子。

“你，”狐墨舔舔嘴巴，吸了一口口水，犹豫道，“你、你也要吃糖？”

沈丘寒摇了摇头，撑着下巴有些好笑地翘起嘴角，手一伸推了狐墨手背一把，将那糖往小狐狸怀里送了送：“就是买给你的，我不吃麦芽糖。”

顿了顿他又催促狐墨快点继续吃：“继续舔啊？不要停。”

小狐狸犹犹豫豫抱着糖照办，一面舔一面想，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而且沈道士的目光真的有点可怕，吓得狐狸想缩脖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