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崩溃边缘

卫呈远将身为老公的觉悟发挥到了极致，警局能有多大地方，就连周宵上个厕所他都要跟着一起。

可是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周宵看上去糟糕透了，时而目光呆滞，时而又显得紧张万分。就好像此刻，他拧开水龙头却仿佛不记得要怎么关，任由水哗哗流着，整个人却忽然转身抱住了卫呈远。

“对不起，”周宵拽住卫呈远的衣角，“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傻瓜，我是担心你。”卫呈远探手将水龙头关掉，然后抽出纸巾轻轻擦掉周宵脸上的水珠。他说想要洗个脸冷静一下，但看上去他并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像是一直在哭。

“我……我很后悔，我不该那么任性乱跑的，”周宵有些语无伦次，“如果我没有去找凌医生，根本就不会……”

他的嗓音低了下去，卫呈远将他搂得很紧，唯恐他会支撑不住倒下去。他没有办法看到周宵记忆中的画面，可是他光从对方的反应就能想象出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场面。

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人掐死，那将是会纠缠人一生的噩梦。幼时的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身体里潜藏的保护本能让他因此大病一场，看似忘记了这件事，却还是留下了长廊梦境这根引线——这个不定时炸弹被点燃似乎只是迟早的事。

卫呈远的心绪很复杂，从理智上来说他认为想起这件事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刻意去逃避并不能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他自己也有过PTSD的经历，事实上拖得越久情况反而会越糟糕。

但是从情感上来说，他也希望周宵能够真的忘记一切，毕竟要面对曾经的伤口，那样的痛苦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他们在走廊转角处与拎着食物的的周恒打了个照面，周宵心不在焉毫无察觉，身边这两个跟自己最亲的男人却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卫呈远能够从对方眼中读到同样的忧虑与叹息。

没想到周宵冥冥中竟然走上了一条跟卓静雨一样的路，童年时代种下的阴影恐怕会伴随纠缠一生，尽管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周恒将温热的奶茶放进周宵手中的同时，卫呈远忽然低声说道：“我不会离开他的。”

周恒怔了一下，他明白卫呈远这是在谴责自己当年的无情和不负责任，却也更是在承诺他会好好照顾周宵。周恒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男人眼中的坚定终于让他放下所有顾虑，他开始相信周宵跟着卫呈远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论前方有任何疾风骤雨，这个人都会挺身为他遮挡。其实周恒从来没将周宵视为自己人生的污点过，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过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周宵的态度与其说是漠视，倒不如说是在逃避。

周宵忽然想起了往事，或许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契机，让他们都不得不一起揭开这段陈伤，面对逃避了太久的过去。

“芬兰有驯鹿吧？”周宵捧着奶茶，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想去看看，一定很可爱。”

“周宵……”卫呈远和周恒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跟夏天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冬天，”周宵也不看他俩，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就是在冬天出生的，妈妈曾经说过，我是圣诞老人给她的礼物……”

卫呈远想要扶周宵坐下休息一会儿，但是周宵固执地挣脱了他的手臂。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们干嘛这样看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马上就要去芬兰了，还有好多东西没准备，怎么办……”

卫呈远伸手拉他，周宵顺势抓着他的手蹲了下去，他将头埋进手臂里，看上去既可怜又委屈，半晌才用颤抖的嗓音问道：“我们是不是去不了芬兰了？”

卫呈远叹了口气，刚想安慰周宵，却发现把自己像只仓鼠那样埋起来的周宵越抖越厉害，似乎极其不对劲。

从来警局到现在，考虑到他的情绪问题，陆明璟只是简单了解了下情况，还没让他做详细笔录。卫呈远也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宵的反应，却还是低估了创伤后遗症的影响力。

“我们回家，”卫呈远当下决定道，“什么都别管了，我们先回家再说。”

他蹲下去想要将对方抱起来，手掌无意间擦到对方的脖颈，却让周宵收到莫大刺激似的跳了起来。

“不，不要！”他卡住自己的脖颈，因为太用力了，倒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宵，你怎么了？”见到他忽然发难一样的反应，周恒也愣了，他犹疑地伸出手，但又怕吓到儿子。

周宵踉跄着退后两步，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却根本没有聚焦到面前两个男人身上。挣扎中奶茶洒了一地，他还差点摔倒。

要是在以往，卫呈远倒是可以霸道总裁上身，直接把周宵拖进怀里，要是不够的话再亲两下，可是现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跟周恒一样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在警局里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不凑巧，周宵努力了半天想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却忽然在此刻爆发，而更糟糕的是，被沈悠“请”过来的于书年和邹铭正好在这时从另一头走了进来。

在最不适当的时机，两拨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碰面了。

卫呈远的视线从周宵移到于年的目光从卫呈远转到周宵，周宵则是看看于书年又看看邹铭，最后那控诉的眼神就像拥有实质那般死死钉在了于书年身上。

面对杀害了至亲的凶手，普通人不外乎两种感受，一是愤怒，二是恐惧，而周宵似乎是已经因为恐惧而逃避了太久，在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像被点着了一样，疯狂地冲了上去。

卫呈远赶紧冲上去抱住他，邹铭也在同时尽责地挡在了于书年身前。

“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杀人犯！”周宵的眼睛都红了，满腔愤懑的控诉都化为了这句颤抖不已的“杀人犯”。

于书年没带律师，他看上去一身轻松无所谓的样子，平静的嗓音中还透着点戏谑向邹铭问道：“我情人太多都记不清楚了，你帮我看看，这个小朋友会不会是嫌我钱给得太少了？”

卫呈远也怒了：“你他妈给我闭嘴！”

警局一下子变得比菜市场还要吵，自然立刻就吸引来了注意，陆明璟出面将于书年跟邹铭带到了询问室，而沈悠则负责留下来安抚周宵和他的家属。

“周宵这种情况，要不要先帮他安排心理医生？”沈悠看着还在卫呈远怀中小幅度挣扎的周宵，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除了面对周宵，卫呈远的眼神几乎是无差别地想要杀人：“别找凌云颂那个混蛋来。”

他抚着周宵的背，而周宵在他怀里哭得很厉害：“妈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了她？”

对于周宵的指控，以及警察的质问，于书年倒是表现得很坦然：“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年的七夕夜我的确见过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小孩，就在伊甸园的那栋别墅里。当时她是想来找凌晓峰的，只是不凑巧凌晓峰不在，那会儿我也不知道原来凌晓峰是去了孤儿院，只是帮他看着别墅而已，就顺带见了见那个女人。”

“她找凌晓峰干什么？不知道，不过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小孩，大概是缺钱吧，凌晓峰可是远近闻名的慈善家，每天来求助他的人都多不胜数，偶尔我也会帮他应付一下。”

“凌晓峰没在她自然是很失望就走了，我也不明白那孩子为什么在这么多年后忽然跳出来说我是杀人犯……什么？在海滩发现的尸体，意外死亡？不好意思，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就算看过这类社会新闻也当然联想不到一块儿去。”

“其实我也能理解，这孩子的妈妈当年就不是太正常，因为凌晓峰不在，她还跟我争吵了两句，情绪特别激动，后来孩子也没顾就气冲冲地离开了，还是我让邹铭带着那个小孩追上去……刚才你们也说了之后就发生意外了对不对？所以是那孩子自己受不了刺激，因为想象力太过丰富而产生的记忆错位吧？恕我直言，警官，有些精神疾病的症状也会在潜伏很多年后才忽然发作的。”

于书年要是好对付，他们老早就把他关起来了。陆明璟心里明白，可能他们最关键的突破口在邹铭身上，所以他走进另一间询问室，在邹铭对面坐下来的同时就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了。

“得了，我知道，你要说的话肯定能和于书年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给你看一件东西，然后你再好好想清楚要不要说出真相。”

陆明璟递过去的是一份旧卷宗的影印本，邹铭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当翻到某一处时，手指忽然猛地一顿。

“我们查阅过去的卷宗，才发现当年你的父亲，也就是邹寻尸体上的肋骨也少了一根——如果真是野兽所为，那会不会也太巧了——你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想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