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催眠

向来温和有礼的凌云颂忽然变了个人，周宵挣脱不了他的桎梏，情急之下拼命扭头去看掉落在地上的手机，铃声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他却没有办法去接。

卫呈远……他在心底轻声呼唤道，卫呈远……

“周宵，你听我说，”凌云颂的手臂很用力，嗓音却放得很轻，“我知道你也有放不下的过去，在失乐园的那晚之后，我原本一直期望你能够来找我……不过没关系，现在我还能帮你。”

周宵忽然安静下来，刻意想要埋藏的记忆又被对方的这句话给唤醒了，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凌云颂还以为周宵改变心意，低下头伸手轻轻抚摸那张与回忆深处重叠在一起的年轻面颊。

“让我帮你催眠，让我帮你想起一切，好不好？”

凌云颂的手指带着一点贪恋的温度从周宵脸上划过，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感，是因为理智告诫他周宵不是姜眠，他们的个性甚至差得很远，但是……

当他听见周宵要离开这个地方时，内心仅有的一点支柱也崩塌了，从来表面上温和淡然的他终于也慌张了起来，只想用尽一切办法令对方留下来。

“如果你想起曾经发生过什么，或许就不想走了。”于是凌云颂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以他心理学家的本能笃定那段过去对周宵的重要性。

“不，我不要！”周宵醒悟过来，开始更用力地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如果他有心寻求真相，早在陆明璟劝他那天他就会选择正视这个问题。然而周宵心中一直有种隐约的不祥预感，那些无休止的噩梦里，永远没有尽头的昏暗长廊，妈妈远去的背影，他都不想要去面对……他在挣扎的过程中将脸埋下去，就像一只嗅到危险信号的仓鼠那样，明知道毫无意义，却还是本能地逃避着一切。

“不。”凌云颂轻声说道，然后他的手指往周宵的下巴移去，“我不会让你离开。”

仓鼠急了也要咬人——当对方的手指碰到自己嘴唇时，周宵急得想要咬过去来摆脱此刻的困境，然而一股幽香传来，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忽然觉得脑子一阵眩晕，接着软绵绵地靠在了凌云颂身上。

“放松些，别怕，”凌云颂扶着他坐在了花丛中，“让我来帮你想起一切吧。”

凌云颂预料到了周宵会来，他也预料到了周宵会不配合，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现在将周宵抱在怀里，仿佛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而周宵虽然失去了力气，意识却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费力地睁着眼，凌云颂的面庞渐渐变得模糊，可是他仍然能够听见对方的声音，一开始他还在抗拒，可是很快他的知觉和感官仿佛都已不再受自己控制，那一点点声音就像是蛊惑人心的塞壬之歌，让他在失去一切的边缘本能地去靠近并抓住……

于是在凌云颂的引导下，他再次回到了那栋别墅，他站在这头，面前是那道幽暗的长廊，一直延伸到那扇紧闭的门……

不，周宵内心抗拒地挣扎道，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在他身后，似乎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在叫他往前，温和却锲而不舍。周宵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迈出了步伐。

第一步似乎显得尤其困难，但是在这之后就变得容易多了。身后的那个声音不停地把他往前推，让他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觉悟往前走去——不论结局如何，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然后他的手碰到了门把手，与此同时内心的惊恐犹如海浪般将他汹涌淹没。

你究竟在怕什么呢？他听见那个声音在问。

我究竟在怕什么呢？他也在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此刻他仍然有机会，可以选择转身离去。可是他又忽然觉得很累，仿佛他过去已经逃避了无数次，要是这一次也放弃，也不过是再次陷入一个无解的死循环而已。

所以他把心一横，带着一种想要彻底斩断一切纷争的决绝，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当卫呈远赶来的时候，他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凌云颂抱着周宵，而周宵在对方怀里拼命挣扎，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不论是因此而产生的哪一种联想都是十分糟糕的，所以卫呈远立刻冲上去将周宵拉开，跟着毫不客气地冲凌云颂扬起了拳头。

文质彬彬的凌云颂就算是有所防备，似乎也受不起卫呈远这一拳，他狼狈地栽倒在地上，碰翻了一大片花盆，乱七八糟的碎裂声和周宵的叫声混杂在一起。

卫呈远还不解气想要揍凌云颂，可是周宵的反应更让他心疼和着急，他赶紧蹲**来靠近对方。

“周宵，是我，你看看我……发生什么事了？”他将捂着耳朵尖叫的周宵扯进怀里，一开始周宵还挣扎，可是当他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时终于停了下来。

“卫呈远……卫呈远！”周宵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里先是空洞，然后才缓缓回神，震惊之余又充满了悲伤，“是他，真的是他！”

凌云颂从地上坐了起来，轻轻擦去嘴角的血，镇定地目睹着这一切。

“别着急，你先冷静下来，慢慢说。”卫呈远捧起周宵的脸，低头看着他。

可是周宵没办法冷静，他一想到先前自己回想起的画面，就觉得呼吸也困难了起来：“是他！他掐着我妈的脖子，我妈拼命挣扎……我都看见了，当年我都看见了！我——”

周宵张着嘴伸出舌头，仿佛有谁正掐着他的喉咙，让他涨红脸说不出话来。

凌云颂见状似乎想要过来安抚，却差点又吃了卫呈远一拳。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卫呈远一边拍着周宵的背，一边冲凌云颂低声咆哮道。

“帮他找回记忆而已，”凌云颂嘴角都肿了，却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害怕了吗，卫呈远？这下你大概没办法带他走了。”

卫呈远刚想反驳，总算缓过气来的周宵却尖声喊道：“是于书年，是他害死了我妈！”

沈悠带着许星扬，已经盯了邹铭好几天。她发现这个人几乎过着严苛的两点一线的生活，虽然身为于书年的私人助理，但在工作之余的时间里就跟老板毫无交集了。

不过就是这样才更奇怪，一般的私人助理哪有这么轻松，到点下班就跟老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还一做就做了十来年。

于是沈悠简单粗暴地下定结论，这要么就是于书年怕邹铭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划清界限，要么就是于书年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让他只能把对方留在身边却又多加防范。

“如果于书年真是凶手，那我还就搞不懂了，”许星扬带来盒饭时，沈悠接过就毫不淑女地扒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高谈阔论，“像他那样的有钱人什么男人女人找不到啊，干嘛费尽周折地把人弄死还要把肋骨也取走一根？是要留作纪念吗？唉呀妈呀，一想起来我就后背发凉饭都吃不下了。”

话是这样说，但饿了半天的她仍然吃得很香。倒是许星扬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搅了半天都没吃一口，沈悠见状从他的盒饭里顺走了半块鸡腿。

“干啥，你不会胆子比我还小，怕得吃不下饭了吧？”

“我是怕，”许星扬表情凝重地说道，“怕我们这次又跟错了人，空欢喜一场，到头来还是一筹莫展。”

“瞎说什么，这桩案子虽然侦破艰难，但也不是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么，说起来还该表扬你，35年前的档案都留意到了，这才让我们发现当年邹寻的死可能不是意外，因为他也少了一根肋骨——头儿那个比喻是怎么说的？哦对了对了，就像是以邹寻为起点画了一个圆，这下把所有人都串联起来了。”

“姐，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凶杀案背后的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

“嗯，显而易见嘛。邹寻死的时候于书年才十几岁，而且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我在犯罪心理学课程里读到过，国外有些连环杀人案还会引来崇拜者的模仿，那些心理极度变态的人会将这视为一种艺术的传承——我呸……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认为这就像是根植在血液里的病毒，一代代地传染下去。”

许星扬愣了一下：“又是头儿说的？”

“不，是凌医生……”沈悠手中的筷子也难得地停了下来，“说起来也真的很奇怪，凌医生的爸爸就是凌晓峰，凌晓峰死在了十年前的火灾里，十年后该由他继承的产业又被于书年霸占了去……还有卫呈远，甚至是周宵，这些人千丝百缕的复杂联系还真是有种莫名的宿命感呢！”

沈悠说者无意，许星扬却听者有心：“我……我有时候觉得他们都挺可疑，有时又怕他们都是无辜的，就像卫呈远那次，如果不是我——”

意识到自己失言，许星扬顿住，不过正好陆明璟的电话打了过来，沈悠也没在意。

“你们现在在哪儿？”电话里陆明璟问。

“还在凌氏集团的楼下盯着，”沈悠一手接电话一手捧着没吃饭的盒饭，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怎么，要我们上去抓人吗？”

“差不多吧，”陆明璟冷静说道，“请他们都过来一趟，于书年，还有邹铭。”

“呃……理由呢？”

“理由就是，有证人能够证明于书年在十年前犯下了杀人的罪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