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当年的真相

卫呈远听周恒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周宵的父母都是被孤儿院抚养长大的事实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他没想到他们还能跟凌晓峰扯上关系。

周恒与卓静雨年纪相仿，在婴儿时期就被孤儿院收养，然后一起长大。那会儿孤儿院的资助者还是伊甸园计划的最初倡导人邹寻。

而凌晓峰当时也住在孤儿院。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年，周恒跟卓静雨6岁，凌晓峰16岁，年龄上的差距使得他们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跟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几乎没有区别，让他们的命运出现交集的是一场夏日的血祭。

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周恒跟卓静雨溜出来玩，玩着玩着就走散了，周恒最初以为卓静雨故意躲起来跟他开玩笑，沿着山林几乎要找到太阳落下，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走远。

在那样一个闷热的人烟罕至的夏日傍晚，被人们奉为“新上帝”的慈善家就那样凄惨地死在了那片土地上，满腔热血都化为一条长长的拖曳血迹，彰显着他那悲惨的命运。

卓静雨就是在教堂背后发现那道血迹的，孩童对恐惧的概念比较模糊，她鬼使神差地循着那道血迹一直往前走……直到发现了富商邹寻的尸体。

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坏了她，也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刺激，直到警察将这起不幸以遭遇野兽袭击为由结案之后，她才忽然提起自己当时还看见了一个少年，拿着一根带血的骨头匆匆离开现场。

当时没有人会把一个6岁孩子的话当真，卓静雨也说不清楚那个少年的长相和事发经过，除了一个年轻警察还关心过这个案子多询问了几次外，其他人根本不想节外生枝，渐渐地这件事也淡了下来。

生活仍要继续，世人只会记得一个有名的慈善家的离去，却不会在意当时也有其他人离开了孤儿院，直到11年后，那个人再次回到了故地。

“我和小静一直留在孤儿院，准备等成年之后一起离开，却没想到命运先我们一步，扼杀了所有的希望——小静本来已经暂时忘了童年时代的阴影，却又在见到那个人时想起了当年的一切，甚至是更多……”

周恒的脸色无比严肃，他走过来将书房的拉门轻轻合上，也将从厨房那头传来的周宵的大呼小叫关在了门外。他回头重新看着卫呈远的眼神几乎是带着一种沉痛。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是吧？”他轻声说道，“没错，小静当年看到的那个少年就是凌晓峰，事发之后他悄悄离开了孤儿院，时隔11年改头换面为成功商人的他再次回到故地，却还是被小静一眼认出……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凶手。”

卫呈远用近乎麻木的平静听着这一切。周恒继续用后背挡着门口，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人就是那样奇怪吧，明明想要忘记，甚至看上去已经忘记的事情，当记忆再次涌现时却一发不可收拾，她就那样想起了一切，甚至清楚地记起凌晓峰是怎样用石头砸死邹寻，再划开他的肚腹……”

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就是这样，哪有什么真正的忘记，只不过是暂时将伤痛埋藏在心底深处，渴盼它成为一道不再流血的陈伤，却没想到更有可能养成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就万劫不复。

卓静雨的结局就是这样，当她再次见到凌晓峰的时候，想起的一切就如同被点燃引线的炸弹，还不给她半口喘气的机会她的世界就因此崩塌。她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她很害怕，甚至做出了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周恒也是从她语无伦次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凌晓峰行凶的真相。

11年前没人会相信一个小孩，11年后更没人会相信一个差点疯了的女人。

“小静不能再留在孤儿院了，她每天都很害怕，会躲起来一个人哭，严重的时候会认不得人，医生说她生病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治好她，但当时我是准备带她离开的。”

“但你没有，”卫呈远一字一顿地说，“你最终还是一个人去美国过上高枕无忧的生活，把她扔在这里，还有周宵——你们两人的亲骨肉。”

周恒整个人都像丧失力气一般往旁边的柜子靠过去，卫呈远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一贯从容冷静的男人如此狼狈和脆弱的样子。

“没错，我背弃了我们的誓言，我明知道她已经怀上我的孩子，却还是狠心地离开了她们母子……”周恒伏在书柜上，后背因为激动而颤抖起伏着，“因为我也怕，所以我选择了逃离，我是个卑鄙的懦夫。”

“你怕什么？”卫呈远问，心中却已经隐隐料到那个可怕的答案。

“我怕死，”周恒的嗓音骤然冷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卫呈远，眼睛里的光既像是在质疑又像是在拷问，“我差点成为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者，而我侥幸逃脱后，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那个企图伤害我的人的资助，去了美国念书不再回来。”

卫呈远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凌晓峰，他就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所以又过了很多年，当我在国外也读到伊甸山的惨案时，我就知道是他做的……他终究是控制不了自己，彻底化身为恶魔。”

卫呈远没有说话，而周恒朝他走近了一步，深深地看着他问道：“所以我必须弄清楚一件事，才能把周宵放心交给你——凌晓峰干的那些不可饶恕的坏事，你知道吗，你有参与过吗？”

有那么一瞬间，卫呈远的眼神飘向门外，似乎看去了很远的地方，然后他坚定地说道：“没有，我不知道。”

出乎他意料地，周恒似乎如卸重负般地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卫呈远的肩膀：“那就好……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照顾好他，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也请你不要告诉他知道。”

“好。”卫呈远答应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门被轻声拉开的响动，两人同时回头，看见周宵扶着门框探头进来看。

“你们在聊什么？”他好奇地问，睁大的眼睛里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神色，似乎是将卫呈远跟周恒看起亲昵的举止误解为两人终于握手言和。

卫呈远立刻朝周宵走去，用一副“大人说话，小孩一边玩儿去”的口吻说道：“在聊要不要举行个婚礼，让你爸牵着你出现。”

他一边说一边揉着周宵的头发，还以为周宵又要傲娇地反驳两句，没想到他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看卫呈远，欣然答道：“好啊。”

卫呈远心中一动，就算是周恒在场，他也忍不住把周宵拉近吻了对方额头一下，并在心中轻声说道：我也是个卑鄙的人，但不同的是，我只想要保护你。

周宵亲自“掌厨”的这顿离别宴给所有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南宇还开玩笑道就算以后忘了周宵，也忘不掉他做过的难吃的菜。

晚饭后南宇依照承诺带走了阿拉斯加犬和仓鼠，周宵没有下楼来送，卫呈远知道他是舍不得。果然在所有人走后，卫呈远上楼发现周宵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花园里。

卫呈远在他身边坐下来，周宵立刻侧身过来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那边的鱼缸才刚装好还没来得及养鱼，院子里的花也还没开……我好舍不得这里，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等风波平息下来之后，如果你还想念这里，我们就回来。”

“那是什么时候，还得等多久？”

“嗯，让我想想……”卫呈远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周宵的脸颊，“我猜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也许在今年七夕之前我们就能回来，还能一起再看一场烟火，你说好不好？”

周宵靠着卫呈远点了点头，开心地说道：“到那天我们就在一起一周年了，现在我跟你约好了，到时候你可不许再放我鸽子。”

卫呈远被他的不讲道理逗笑了：“去年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混蛋放我鸽子，明明那么笨还去逞英雄，最后不还是靠我去搭救？”

周宵自暴自弃地双手捂脸：“是啊是啊我笨死了，每次都要靠你来救，所以……你可不能再丢下我不管了。”

说完他整个人贴了过来，紧紧抱住卫呈远，压得卫呈远的心口也沉甸甸的，仿佛透过衣服和皮肉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那是卫呈远听过的最动人的告白。

他先是拍了拍周宵的后脑勺，然后干脆起身把对方抗在了肩上，一边往屋里走去一边还故作惩罚的样子打了对方屁股两下：“净胡闹，我还没说你，感冒还没好就别出来吹风。”

“怕什么嘛，”周宵在他背上抗议道，“反正有你帮我暖床。”

两人一路笑闹着，卫呈远却在周宵看不见的地方沉下了脸。周恒说过的话始终在心底萦绕不去，他们真的能……

不，卫呈远在心底告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他和周宵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论这究竟是纠缠了几代人的恩怨，也跟他们没关系了。

第二天，周宵去公司办离职手续。卫呈远没有跟他一起，主要是怕那些“热情不褪”的网络暴民还在公司附近蹲守，便让韩泽将周宵捎回公司，然后自己前去警局领回那枚戒指。

周宵慢吞吞地在那间两人相处了半年时光的办公室里收拾着，眼前浮现出旧日的画面，每一帧都让他难以割舍。不知道他和卫呈远会去到什么地方，也许会找不到工作穷得睡大街，卫呈远为了养活他还得去工地上搬砖也说不定。

摆在面前的是一条忐忑的未来不明的路，周宵将自己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摆件小心翼翼地收进箱子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感到紧张万分，却并不迟疑惶恐。

他唯一害怕的只有再次被抛弃，只要能跟卫呈远在一起……

出神的瞬间，摆件上的小圆珠从手中脱落，沿着地板滚出老远，一直滚到书柜下的缝隙里。周宵赶紧蹲**去，手指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圆珠，反倒是碰到了被他藏在书柜背后的画。

他怔了片刻，然后将那幅画拿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画中那张跟自己长得很像的脸。

姜眠……周宵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时隔这么久卫呈远能忘了对方，凌云颂却始终记得，或许真正在乎姜眠的只有他吧。周宵决定要把这幅画还给它原本的主人。

周宵虽然有存过凌云颂的电话号码，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所以当电话接通后，对方似乎有一点惊讶，不过当周宵说明来意后，凌云颂的嗓音又恢复了平静。

“你要跟卫呈远去国外？”电话里凌云颂问道。

“嗯，所以我没办法好好保管这幅画了……”周宵说道，“上次你救过我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要不我请你吃顿饭，然后把画交还给你吧。”

“不用了，”凌云颂淡淡地说，语气里却没有拒绝的意思，“我今天在花圃这边，可能会很忙……”

“没关系，我有时间，我给你送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周宵坐上了前往城郊花圃的出租车，他知道卫呈远不喜欢自己见凌云颂，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给卫呈远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去花圃给凌云颂送东西，一会儿就回去。

谁知道这“一会儿”的决定竟造成了周宵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悔恨不已。

他仍然在花圃深处找到了凌云颂，现在是冬天，显得这个无人角落更是寂静冷清。

跟第一次见面那样，凌云颂穿着围裙戴着手套，悉心照顾着那些花苗，温室里的花朵在周宵眼里虽然仍然开得灿烂，却莫名少了些生气。

周宵将画递给凌云颂，凌云颂却在花丛中站着，不接画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时间久了让周宵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尴尬。

他只好把画小心搁在面前的花架上，然后笑着说道：“谢谢你之前救了我，凌医生，我想这幅画应该对你很重要，所以我将它还给你……”

就在这时，周宵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本能地猜到是卫呈远打来的，便低头拿出手机正准备接，凌云颂却忽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宵一惊，手机也掉到了地上：“凌医生……”

“你真的想一走了之，不在乎真相如何吗？”

凌云颂这样说着，用力一拉将周宵拉进了自己怀里。陌生男人的气息让周宵抗拒地挣扎起来，却没想到对方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力气却不小。

“每次见到你，都会让我想起他……”凌云颂在他耳边轻声叹道，“你真的很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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