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他要跟你分手

我们都是有罪的……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凌晓峰曾经的话音就像咒语一样不停回响，箍得卫呈远喘不过气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剜掉一大块，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失落与恐慌。

别，别连周宵也……他心中有个微弱挣扎的悲鸣，曾几何时，他以为仅有的那部分能被称为情感的东西，也随着十年前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直到他在那一天与周宵相遇。可是现在，他宁愿从不认识周宵，哪怕活得麻木颓丧得不像个人。

当这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时，就像洪水那般一发不可收拾地冲刷过卫呈远的心——如果不是因为他，周宵根本不会受伤，都是因为他……

好在周宵没有生命危险，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站在马路边，那辆车冲上来的时候面前有棵树帮着挡了一下，虽然他还是不幸向后倒去摔伤了头，最后医生诊断为轻微的脑震荡，有暂时的昏迷情况也是正常的。

病房外站着哆哆嗦嗦的肇事者，那是一个四五十岁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卫呈远本来都没正眼看对方，直到确认周宵的确平安后，才忽然像头暴怒的狮子那样冲出病房，挥拳就要揍那个男人。

“有什么冲我来，关他什么事，你们这些疯子！”

瘦小的中年男人跟他相比就像只鹌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也不知道躲，硬生生地挨了卫呈远一拳，鼻血立刻流了一地。

“卫呈远你冷静点，你会打死他的！”韩泽也被这种阵仗吓到，反应过来后上前来拉卫呈远，“这件事只是个意外，这人有心脏病，当时有发病的征兆，才会一不小心把车开上人行道的——你住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中年男人双手抱头，背靠着墙滑了下去，眼泪鼻涕顺着他的鼻血痕迹刷刷往下淌。他本来就因为自己不小心撞到人这个事实而忐忑不安，看卫呈远暴怒的模样，估计还以为周宵伤得很严重，自己怕是闯大祸完蛋了。

韩泽见对方这么激动，害怕他真的心脏病发就更添乱了，赶紧招呼周恒齐力把卫呈远往旁边拖，一边拖一边还不忘了解释：“周宵他没事，医生说了只是轻微的脑震荡，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你俩都别闹了！”

卫呈远忽然用力把他俩都推开——韩泽担心他又发疯，本能地往那个可怜的肇事者跟前一挡——但卫呈远只是大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撞到了几个人也浑然不觉，直到来到安静的楼梯间，一挥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墙面。

钻心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开来，满腔的怒火却找不到宣泄似的被死死堵住，卫呈远现在就像一头困兽，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让人绝望的死路。

周恒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我看得出你很在乎周宵，我愿意相信是我的判断有些偏颇了，所以我更要知道答案——你到底知不知道凌晓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不重要了，”当卫呈远再次开口的同时，满心愤懑仿佛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疲惫和无奈，“你带周宵走吧。”

“什么？”周恒愣住了。

“带他去美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卫呈远冷静地说道，“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照顾好他，别再让他失望了。”

周恒抛下手中琐事，不远千里奔赴回国，本意追求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然而当真的等来卫呈远的放手，他又有种莫名的怅然：“那你呢？你这样做，他也会失望的。”

“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卫呈远轻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徒留白墙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带血的拳印。

他连再去看周宵一眼都不敢，他怕自己反悔，更怕因为自私的举动而连累到对方——这次是意外是侥幸，那下一次呢？凶手蛰伏在暗处，这么多疯子追着他咬，十年前他早就死过一次，他能豁出去了不怕他们，可那是周宵，他赌不起，他更输不起。

下午周宵醒了过来，脑子还迷迷糊糊就开始本能地找卫呈远，但是只有周恒和韩泽守在床边。他们试着跟他聊天，问他饿不饿，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他便彻底清醒过来。

“卫呈远呢，他怎么不在？”周宵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南宇在接到卫呈远一通语焉不详的电话后，便决定赶来医院了解一下情况，他正好在病房门前与捧着鲜花的凌云颂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怎么知道周宵出事，一个剥了一半的橘子便从两人中间飞过，接着是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宵在病房内大发脾气，基本上把能扔的都给扔了，还差点把手上的吊针拔了下来。

“我不去美国，你凭什么要我去美国！卫呈远呢，他在哪里？我要回家！”

最后连韩泽特地买来哄他、他最喜欢的奶茶也惨遭毒手，飞越了半个病房后，壮烈牺牲在了凌云颂的身上。

被淋了一脸奶茶的凌云颂尴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周宵才终于收敛，缩在病床上弱弱地发问：“凌医生……你怎么来了？”

凌云颂跟没事人一样地将鲜花放在一边，拿出纸巾擦拭脸上的污渍：“我是从陆警官那里听说你入院了，他本来还以为你也遭遇了网络暴民的袭击——证实不是后便松了口气，还托我给你带来这个。”

他指了指那盒蛋糕，精美的包装被奶茶浇湿了一大半。

客人的造访令周宵停止了与父亲的对抗战，周恒难得就坡下驴，礼貌寒暄了两句就拉上韩泽，借口要去给周宵买晚饭而暂时离开。

然而在走出房门的一瞬间，周恒忽然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凌云颂一眼。

“怎么了？”韩泽问。

“没……没什么。”周恒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便没放在心上了。

等父亲和师父走掉之后，周宵赶紧起身冲站在门口的南宇问道：“卫呈远呢？”

南宇幽幽地看了坐在一旁的凌云颂一眼，然后才回答道：“我还想问呢，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刚才我只听见卫呈远在电话里说什么你要回美国了，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就挂了，我只好干脆来问你了。”

周宵发出极为不满的一声哀呼，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急切地表示：“一定是我爸的主意，他怀疑卫呈远不是好人，就想尽办法逼我离开他！他从来就没关心过我，有什么资格干涉我跟谁在一起？我现在就要回家！”

周宵越说越委屈，越想越气，作势就要拔手上的吊针，南宇赶紧扑上前来阻止：“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胡闹，有事好好说！”

“不要！我要回家去找卫呈远，他不来见我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我担心他又出事了！”

“这样好了，我去帮你把卫呈远找来，”南宇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无论如何我都保证把他带来好不好？你可停止这种危险的自残行为，别再让他担心了。”

周宵僵持的手臂一松，南宇就知道他是妥协了，便松了口气，一时间也顾不得凌云颂还在房间里，赶紧走出去夺命连环call追杀那该死的卫大佬。

南宇走后周宵抱着被子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他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差点忘了凌云颂还在身边——直到对方发出了一声无意的轻咳。

“不好意思，凌医生……”周宵才抬起头，有些尴尬地笑道，“上次也是……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凌云颂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根本没帮到你——这次也一样。”

周宵不明所以：“嗯？”

凌云颂却转而问了一个奇怪又突兀的问题：“周宵，你是不是很喜欢卫呈远？”

在关系并不亲近的人面前坦诚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害羞的事，但是周宵还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凌云颂的目光看向别处，似乎陷入了回忆：“你真的很像姜眠，他也曾经像你这样，坚定不移地承认对卫呈远的爱意。”

周宵有些诧异地抬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凌云颂又提到了姜眠。

“当年姜眠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住卫呈远，卫呈远却义无反顾地出国求学，”凌云颂缓缓说道，他的眼中很平静，却又闪着点周宵不能读懂的光，“如今我还以为卫呈远会对你好点，但看来你也留不住他。”

“不，我想你误会了，”周宵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卫呈远根本没喜欢过姜眠，那不一样……”

“在来之前我见过卫呈远，”凌云颂轻而易举地打断了周宵，“是他来请求陆明璟核实清楚发生在你身上的车祸只是意外，看上去他是很关心你，可是他为什么没有立刻来医院看你？”

周宵语塞了，他能帮卫呈远想到的所有借口，都在对方温和却近乎质问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不会来见你的，”片刻后，凌云颂笃定地说，“我听见他跟陆明璟提过，他要跟你分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