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嫌疑犯卫呈远

不知节制的后果就是，周宵后半夜一直睡不好，四肢又酸又疼，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可是他不再做那些诡异的梦了，他在卫呈远怀里翻来覆去地换着睡姿，始终都没有松开对方的手。

等到窗外太阳高照的时候，他还跟个缠人的孩子一样趴在卫呈远的身上。而卫呈远其实早就醒了，他享受着这样的温存时光，还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周宵的睡颜。

卫呈远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往事。他想起自己独来独往的短暂童年，想起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狂妄，想起远赴异乡时的心灰意冷……他想起很多人，已经逝去的，还活着的，连样子都记不清的过客，背负在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在他心底，总有一句话挥之不去，那是凌晓峰说过的话——

“小谦，其实每个人都是有罪的……”

每个人都是有罪的，这句话，曾经让他陷入低谷，却又在大半年前听说伊甸园计划重启时，趋之若鹜地赶了回来。他才发现，他很不甘心，这十年来的到处流浪以及自我放逐，跟他最后选择重新回到这里相比，都只是一个笑话。

不过……感觉到怀里那个身子轻轻扭了一下，似乎是要醒来的样子，卫呈远在思绪中冷下去的眸光又柔和起来，或许生命中所有的美好总是诞生在意外中，如果周宵就是老天爷给他开的那个玩笑，那么他会诚心感谢他从来都不信的神明。

周宵的脸在他颈窝间蹭了一下，眼睛都没睁开，却开了口轻声呢喃道：“几点了？”

卫呈远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累了就多睡会儿，我在这陪你。”

“我饿了……”周宵的嗓音懒懒的，带着软绵绵的鼻音，“老公，我想吃蛋糕……”

看来周宵是真的很介意昨天没能赶上自己的生日，卫呈远轻声笑了笑，然后小心起身，再拉过被子给对方盖好，上瘾似的又在对方脸上亲了两下，然后才说道：“那我做好了叫你，你再睡会儿……还有，我昨天有点过火了，你那里好像有点擦伤，一会儿我帮你上点药。”

“嗯。”周宵闭着眼睛，乖乖应着，一脸迷糊的睡相看得卫呈远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才起身下楼。

恐怕要等周宵完全清醒过来，还能好好想想卫呈远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药，以及会不会比自己藏润滑剂的时间还要早。

卫呈远刚走下楼梯，脸上的笑容还没隐去，就因为忽然传来的敲门声而皱起了眉头。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邻居也是几百米外早已废弃的民房，按理说不可能会有人来拜访，更别提这敲门声听上去还格外急促和刺耳。

男人心中隐隐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他开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明璟那张熟悉的脸。

考虑到昨晚多亏陆明璟帮了他一把，他才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周宵，所以卫呈远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别太过不满：“又有什么事？那个叫孙琴的女人已经承认了吧，炸弹是她放的，不关我的事。”

然后他注意到陆明璟的表情跟便秘似的，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们还没找到她？”

“不，找到了，”陆明璟的表情挺沉重，“就在你家这片山头之后，离伊甸园还有些距离的树丛里，她……尸体惨不忍睹，肋骨少了一根。”

卫呈远先是惊讶，而后尖锐地提高了嗓门：“这又关我什么事？”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枚戒指和一把行凶用的刀，”陆明璟说道，“根据戒指我们怀疑你曾在案发现场出现过，便取了刀柄上面的指纹比对过，证实那是你的指纹，所以现在我们有合理理由怀疑你就是凶手。”

门外陡然天光大作般地，晃得卫呈远有些睁不开眼。“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女人昨晚最后的疯狂呼喊，竟然就此一语成谶。

就像是一个精妙的结，所有事情发展到现在，看似毫无章法，冥冥中却是一环扣一环，然后在算计得分毫不差的时刻，被某只看不见的手轻巧一拉——向来雷也撼不动的卫呈远在在这一刻竟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那个死结最终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这怎么可能？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卫呈远不会是凶手！”周宵追到警察局时，见到了陆明璟，“孙琴不是说了吗，她、她应该有同伙，昨天我在被弄晕之前虽然没看见对方是谁，但我很肯定那绝不是一个女人！”

陆明璟向周宵简单说明了一下警方掌握的证据，周宵先是惊讶，而后忽然在后背冒出冷汗的瞬间意识到——这一切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早在那个人闯进家里时就预备要拿走戒指，那行“to 宵”的刻字既是浪漫的表白，也是能作为证据的签名。并且，房间里到处都是拥有卫呈远指纹的工具器械，随便取走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同样的疑虑陆明璟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连环杀人案虽然草草结案，他也怀疑真正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可是当相似的案件再一次发生时，受害者忽然变成女性，并且死前并没有被侵犯过，凶器也遗留在了现场，表面上看着像意外，可是为什么凶手还是取走了被害人的肋骨呢？

还有那枚戒指，简直像盏指路明灯似的，让人一下子就会联想到卫呈远。而就在前一天的爆炸案调查中，警方提取过他的指纹，所以这一次他们几乎是立刻就根据线索锁定了卫呈远。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好像有人存心将证据推到了他们面前。

但是铁一般的证据就在眼前，陆明璟就算是有些不信服也必须仔细侦查，所以他叹了口气，安抚周宵道：“根据程序我们会拘留卫呈远48小时以作审讯和调查，如果最终因为证据不足，或者他能提供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他整晚都跟我在一起！”周宵抢着说道。

陆明璟面露难色：“周宵，你应当知道凭你们的关系……”

“口说无凭是吗？我懂，但是我有证据，”周宵急急地打断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往下说道，“他整晚直到你们找上门来都跟我在一起，我们……我们昨晚睡在一起，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的脸有些红，眼神也四处飘忽躲闪，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我、我那里好像有些擦伤，而且恐怕还留着……总之，你们可以找人替我验身，证明我没有说谎，卫呈远也没有。”

陆明璟有些震惊。可以看出，周宵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作此坦白——这个孩子真傻，他在心中轻声感叹道。

“这番话你不要对第二个人说，我就当没听过，”陆明璟情不自禁地放低了嗓音，“你这样不但救不了卫呈远，还有可能陷自己于不义。我经手过很多案子，深知有时候一个固有的标签就会害死人，比如没人相信吸毒的嫌犯会说真话，也没人认为性取向异于常人的人心理会正常。”

周宵原本忐忑不安的目光冷了下去：“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答案看似很简单，但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的时候，陆明璟又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是错。在他像周宵这样年轻的时候，对于这个世界的不公和偏见，也常常会大声质问为什么。就像他这么多年在警队拼命，立下的功劳多不胜数，前年有一个升职机会摆在眼前时，本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

但是最后局长只是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陆啊，拼命工作不是不好，但也要顾着家啊。”

陆明璟孤家寡人一个，根本没什么“家”好顾，他明白局长的意思，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还不“成家”，那么他的“立业”在众人眼中看起来也是没有底气和信服力的。

他这样的人尚且还会受偏见所累，更何况是周宵跟卫呈远。

所以他的安慰显得无能为力：“你还是回去等吧，周宵。”

“陆队，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你知道这是不行的。”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周宵铁了心地说道，“等到他出来为止。”

当南宇闻讯带着律师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坐在大厅椅子上跟块望夫石一样的周宵。现在这种情况，除了律师谁也见不了卫呈远，所以他干脆坐下来陪周宵一起等。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小朋友？”南宇见他可怜兮兮的，问道，“吃过了吗，不如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

“我不饿。”周宵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南宇对周宵的固执有所了解，于是先去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橙汁，然后又回来塞进对方手里，采取了诱哄政策：“你看你在这里干等着也帮不上忙对不对？不如……不如你先回公司看看嘛，今天可是工作日，等下老板别以为你俩私奔就不好了。”

“我跟师父说过了。”周宵面无表情地答道，拿着橙汁也不打开。

“……”南宇锲而不舍继续努力，“那你们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不是，卫呈远的蠢狗等会儿饿疯了恐怕要啃树皮了！”

周宵听南宇这么一说，迷茫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回应，南宇还以为自己终于劝服对方了，谁知周宵只是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递给了他。

“狗粮在厨房里，具体哪格柜子你自己找下，我记不清了，”周宵用一种做梦般的恍惚声音说道，“露台的鱼缸也该换水了，你摁一下过滤器的开关就行……说不定等会儿警察还会去取证，看是否真的有人闯入过，家里留个人在也是好的，就麻烦你了……”

南宇老泪纵横，心想卫呈远我搞不定你媳妇了，然后接过钥匙悲愤交加地出了警局。当然像他这样的公众人物也并不敢在这里久留，上次出柜的乌龙新闻还历历在目。

在等待的时间里，沈悠来看过他，陆明璟有空也会来，他们带来的吃的通常在一旁放了很久，周宵才跟醒悟过来似的机械地咽下。他除了上厕所，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椅子，偶尔困得不行了也会睡着，但很快又会被惊醒，到了晚上大厅里冷得不行，陆明璟有几次想叫周宵去自己的办公室，但又怕不合规矩，只能让沈悠给他送了被子和暖手炉过来。

周宵用被子裹住自己，蜷缩成一团，偶尔他见到刑警忙碌的身影匆匆而过，也忍不住心惊胆战地抬头张望，胡思乱想到他们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对卫呈远不利的证据。恐惧总是一惊一乍地扰乱他疲惫的心，可是现在的他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他生命的所有意义仿佛就只剩下了等待。

后来韩泽抽空来了一趟，见到他这幅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哄也哄了，骂也骂了，最终也只收获了跟南宇一样的挫败感。不过或许是周宵太累了，再加上有信任的人在身旁，他一颗忐忑的心得到稍许慰藉，竟闭上双眼睡着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时他仍然低垂着头，只看见一双男人的腿立在身前，他还以为是韩泽，就哑着嗓子问道：“师父你怎么还没走？”

“你没事吧，周宵？”熟悉的男声从头上落下，周宵呆立了片刻，然后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

他还以为在做梦，因为他看见他的父亲——周恒，正垂着双眼看着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