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镜面迷宫

周宵却根本没想到自己早就被设计到这场游戏中了，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他记着和卫呈远的约定，下班之后就打了个车回家，司机似乎对有人住在这种深山老林感到惊讶，而周宵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迷路之后，总算把家附近的小径记在了心上。

家，这个词轻轻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哪怕捂着围巾走在寒风中，心口也生出一阵暖意。十年前的那个平安夜，当时还深处大洋彼岸的周宵，就曾向据说能满足孩子们要求的圣诞老人许愿：自己想要一个家。

谁知道那个幸福洋溢的家从一开始就没有他的位置。那天晚上周宵差点在雪地里冻死，心也被冻得硬硬的，直到他遇到卫呈远，那层坚冰才被对方焐热化开，露出柔软与热情的内里。

卫呈远种下的那几颗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掉了一大半，周宵踩在厚厚的落叶上，低头微笑着朝着别墅的大门走去。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门开着，正巧看见海盗摇着尾巴出来，嘴里还叼了个苹果。

它抬头看了周宵一眼，有些心虚地护着自己的战利品往狗窝里去。卫呈远在家一般是不让这熊孩子进室内的，不过它偶尔也会趁人不注意溜进去偷东西吃。所以周宵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卫呈远提前回家忘记锁好门了。

他推门进去，客厅和厨房都没有见到卫呈远的身影，估计不是在楼上浇花就是在工作间里忙活——周宵更倾向于后者。这段时间卫呈远一有空就扎进工作间里，也没见他拿出个什么作品来，只可能是在准备给自己的礼物。

周宵还记得卫呈远给于书年做的那个模型，当时他就膜拜在对方高超的手工技巧下。一想到对方捂了这么久的惊喜马上就要揭开，周宵就急不可耐地把包一扔，快步往尽头的那个房间走去。

他“呼啦”一声把门打开，想着要吓卫呈远一跳，谁知偌大的房间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只剩下数不清的工具码在整整齐齐的架子上。周宵很少到这里来，尤其是现在天冷了，他更乐意把自己裹成个熊样缩在沙发或被窝里，自他搬来算起，进来卫呈远的工作间的次数大概还不超过三次。

在周宵的认知里，工作间应该是杂乱的，但是眼前所见如同卫呈远的一贯风格，简直有条理到了强迫症的程度，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那个小东西。

他迈着轻轻的步伐，犹如做梦一般走近，伸手拿起了那枚戒指。戒指上镶着一颗小小的方形蓝钻，随着他指尖的颤动，璀璨的光芒从那数不清的琢面流淌而出，将这个昏暗的房间，连同周宵的心一起映亮了。

他猜想过很多次卫呈远会送自己什么，却就是没想到会是戒指。当这个答案就在眼前揭晓时，周宵几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处。

不大不小，刚刚适合。他又将戒指摘下，发现戒圈内侧刻着一行小小的“to 宵”。

鼻子不争气地一酸，周宵竟是生起了想哭的冲动。在那个寒冷的雪夜里，当他的心真正感到绝望时，他的眼角也是冷冷的，冷到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

反倒是现在，鼻子一抽，泪水也顺势从眼角滑了出来。该死的卫呈远，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久！周宵心里恨恨地想着，手指却收拢将戒指捂在掌心里，捂住了一点温度。

身后不知何时响起一阵脚步声，直到已经近在咫尺不能忽略了，沉浸在感动中的周宵才回过神来。他当是卫呈远比自己提早回来，所以当一双男人的手伸到他眼前时，他也以为是对方。

男人的手指覆在他眼前，带着一点玩味的戏弄——可是那指尖散发出的并不是周宵熟悉的烟味，而是一种淡淡的香气，正当周宵感到惊骇想要回头时，那种诡异的香气钻进他鼻腔，陌生的眩晕感从头脑中扩散开来。

他就这样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周宵仿佛还保有一点残存的意识，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关进了一个黑暗狭窄的空间，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些无形的束缚……

然后他坐起身来，却发现噩梦并没有结束，面前是一段昏暗狭窄的长廊，长廊尽头立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影……

周宵莫名其妙地心惊起来，同样的场景不止出现过一次，在现实里他再怎么想要忘掉过去努力生活都好，一回到梦境深处就立刻被残酷地提醒，这是一道纠缠了他十年之久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那扇门打不开，仿佛就象征着他要永远在这没有止境的长廊里轮回下去……

“周宵，醒醒，周宵……”一个更为强势的嗓音插了进来，接着周宵只觉得梦境开始旋转消散，跟着费力地睁开了眼。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室内还是室外，白天还是黑夜，忽然从深沉的梦境里被唤醒，现实里的一丁点光芒都刺得他忍不住闪躲，在那一瞬间连身边的人也没认出来。

然后他几乎花了一分钟才从药物带来的沉浸感中彻底清醒过来，看清楚了面前的人：韩泽蹲在他面前扶着他，另一边的是南宇。

“怎么会是你们？”周宵的脑子还转不过来，他勉强记得自己先前应该在家里——可是他昏迷了有多久了？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南宇也俯**来看他，“我们在这倒霉迷宫里转了大半天了，无意中碰到机关，还以为会出现什么大BOSS呢——你和卫呈远不是决定不来玩这个该死的游戏吗？”

“游戏？”周宵揉着太阳穴，还有点懵。

“就是‘失乐园’呀，还是你给我的入场券呢……”韩泽说道，“说起来，游戏刚开始的时候都没看见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周宵的记忆和认知终于又回复到正常水平，这下他真的看清了周遭的环境，不由得猛地一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狭窄的角落，放眼望去，三回九转的回廊设计也就罢了，竟然从头到尾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镜子连成的墙。

这是卫呈远后来重新设计的镜面迷宫，周宵反应过来，但是他只在图纸上草草扫过两眼，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层层叠叠的镜面并不是一个模样，有些弯曲或平滑，有些却布满凹凸不平的尖角，晃得人头晕眼花，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撕扯成无数片。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地上如同于书年要求过的那样，在镜面之间堆放着一些白骨，当他忍不住看向挑高的天花板时，真的有种自己被白骨拉扯坠入地狱的轮回无限感。

“卫呈远呢？”周宵猛地站起来。他仍然有些不明就里，可是呼唤对方的名字似乎是他潜意识里寻求保护的本能——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可怕的环境里。

“他？他没来吧，”南宇说道，“我最开始问他要不要来玩这个游戏，说不定还能找到点灵感和线索，可他说没必要啊，还说给你过生日更重要……不过这么说起来，我倒怀疑下一个角落掀开会不会他也冒出来了——这是设计师的特别出场方式吗，还是你们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看起来，不论这里多恐怖都吓不倒南宇似的，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看热闹的玩味笑容。倒是韩泽觉得不对劲，仍然走上前来不放心地扶着周宵，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周宵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好像有人弄晕了我，然后我醒来就看见你们了。”

南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那倒好，这恐怕还真不只是个游戏这么简单了，因为不止我们进来了。”

“还有谁？”周宵问道，“于书年吗？”

“不是他，是……”南宇刚想说话，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几乎是在同时那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契合进了他们周围的每一面镜子中，陡然生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们在这里——周宵，怎么你也在？”那人仍然是一副安静温和的模样，带着点问询的关切目光从那对镜片后面投过来。

是凌云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