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把礼物交出来

温泉旅行回来之后，周宵仍然跟卫呈远同在一个屋檐下“分房睡”。

要说具体原因，卫呈远默默反思过，认为是自己太过冲动，被凌云颂刺激两下就不淡定，差点弄伤了周宵。

不过从周宵方面来看倒有更实质的理由，他染上了从进入寒冬之后就侵袭整个城市的病毒性感冒，情况时好时坏，断断续续地病了大半个月。周宵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一到冬天就容易犯病，今年也十分不幸地没能躲过。

他还记得小时候，为了哄他吃药，每次他感冒妈妈都会煮汤圆给他吃。他妈是未婚加未成年有的他，生下他之后第二周才满的18岁，四舍五入自己都还算一个孩子，磕磕碰碰地带着他过日子，不仅经济上拮据，生活自理能力也不怎样。她包的汤圆皮厚馅少，却都还能煮烂成一塌糊涂的黑白配——但那仍然是周宵童年里最喜爱的食物。那会儿他们娘俩挤在一间破旧的小蜗居里，幼时的小周宵就喜欢缩在被子里看妈妈在炉子前忙活，然后渐渐地，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那种温暖的、幸福的味道。

周宵也吵着要卫呈远包汤圆给他吃。当然比起吃，周宵更喜欢守在男人身后，盯着他专心致志的背影发呆，直到他的双眼酸胀到不行，整个人在感冒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然后再被那种热腾腾的出锅香味叫醒。

对周宵来说，那便是童年的味道。偶尔想起来唇齿间都是甜甜的，而现在不用回忆他也能再次抓住这样的感觉，是那样真实。

当被问及自己童年的味道时，卫呈远只是随意笑笑：“大概是死鱼的味道吧，我那会儿天天跟着父母出海，就是在那样的味道里长大的，直到有一天撞到块礁石船沉了。”

卫呈远在船难中失去双亲，周宵的妈也是淹死在海里，说起来他们对大海都没什么好感。所以卫呈远提起过，当初凌晓峰许诺要送他一栋伊甸园的别墅，他就是嫌弃那块地面朝大海天天迎着海风烦得紧，才要了背山的这一小块没人在乎的荒地。

不过后来，一直到现在，事实证明伊甸园只是一个笑话罢了。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造成了一系列社会轰动的不祥之地，仿佛也随着案件的匆匆审结而褪去了恐怖的阴霾，趁着电影上映的热潮，逐渐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粉丝们的朝圣地。

现代人大概是生活压力太大，光看恐怖电影还不够，还爱成群结队地往死过人的地方身临其境地打卡。凌晓峰大概也是瞅准了这里面的商机，当初才会一口同意周宵的提议。不过周宵提的是“鬼”，现在的伊甸山已经完全成为了“变态杀人犯”的代名词，连最初的“鬼屋”也配合电影噱头改为了凶杀案的冒险逃生主题。

很多人一提到最可怕的东西，往往最容易想到鬼。不过鬼这个概念太过虚幻缥缈，相比之下人能闹腾的动静就大得多了。比如这个犯下一系列不可饶恕罪恶的凶手，不论是谁都好，都将人们对遥远未知的恐惧拉近了一步，引发震惊、恐惧、愤怒之后，只留下这么一个深刻的形象，让世人不知疲倦地津津乐道。

周宵或许还是太年轻，他不懂为什么还有人为这么可怕的杀人犯而痴迷——就算仅仅是艺术形象也太不可思议了。他严谨地遵守着当初在片场立下的承诺，在电影上映之后死活都不肯去看一眼，偶尔在街头看见宣传海报也忍不住把头别过去。

他忘不了卫呈远最后那个举刀自杀的镜头，还有男人入戏颇深的绝望又狠戾的眼神。他更不明白这样一个可以说是神经病的角色，居然在电影上映之后铺天盖地地火了起来，风头大大超过了主演。

人们不爱三观完整根正苗红的主角，反倒为这个残忍杀人魔而神魂颠倒。

对此南宇表现得倒是一脸早就料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观众们早就看腻了千篇一律的五讲四美好青年，不来点曲折的经历、沉重的背负、邪魅狂狷的人格分裂怎么够吸引眼球？最后记住最重要的一个特质，要变态要扭曲，更重要得长得帅。”

卫呈远当然长得既酷又帅，回想起来周宵第一次遇见对方，虽然误认为对方是变态，可心里也默默承认了那不可忽视的高颜值。穿上戏服扮演起杀人魔的卫呈远也很帅，阴郁气质爆棚，就像是世间上所有美丽却又危险的事物，让人心惊胆战之余却又忍不住靠近。

《伊甸园之死》，这是电影的名字，诉说的仿佛是无辜性命的逝去，却也象征着凶手从犹疑挣扎、肆意破坏到自我毁灭的一段心历路程。电影里并没有仔细交代凶手走上这段绝望之路的背景和理由，却反倒留给了观众更大的遐想空间——为了无望的爱情，毕竟连凶手自己也说了。

于是这样一个复杂又多情的人设，配上一张完美的面孔，让这部电影以及这个角色就这样大火特火。并且人们追捧这个角色追捧得心安理得，毕竟真正的凶手早就已经伏法自尽了。

卫呈远这个过气天才设计师又因此而火了一把，尽管他的初衷只是想去打个酱油而已。狂热的粉丝也不知怎地打听到了公司地址，最近几天总是三五成群地跑到公司楼下蹲点，而卫呈远那比模特还显著的身材总是让他老远就成为了围堵目标。当这暴脾气的设计师满脸阴沉地应对粉丝们的追捧，甚至不耐烦地爆粗口时，那群颇有受虐体质的粉丝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更为他这样与剧中角色相似的戾气而着迷。

为此周宵很无语。看着那群莺莺燕燕围着自己老公花痴，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他吃醋，而是他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了解卫呈远，却又莫名其妙地痴迷沉沦，真是可笑。

在周宵心中，卫呈远最帅的样子还是穿着染灰的工装裤白背心、蹲在墙角往花棚上抹水泥的时候，那才是真实的他。

周宵对这部电影的反感，迁怒到了算他半个儿子的“鬼屋”上——当然它现在有了新名字，叫做“失乐园”。这倒跟电影以及这座山本身的名字十分相配。不过跟电影剧本的临时改动一样，这个最初他还经手设计过一小部分的主题游戏馆，早就被改得让他这半个爹也快不认识了。

后来这个项目的更改全部由卫呈远一个人负责，周宵闲暇时分因为好奇翻过对方的设计稿，但也没怎么仔细看。毕竟第一次去到那栋别墅就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他不想去仔细回忆，就如同他顺应忙碌的生活节奏将自己往前推，以此就能忽视很多埋在心中的刺，诸如他妈妈的不幸、宋杰的遇害，以及所有不好的带血的回忆。

周宵偶尔也有幻想过，最坏的可能就是凶手的确另有其人，并再次有无辜的受害者出现。但怎么也没想到短暂平静生活之后的变故，竟是从自己这里开始的。

失乐园已经施工完毕开放在即，为了噱头和博眼球，特意在圣诞节前夕放出数个试玩名额在网上秒杀，也是让一众粉丝抢破了头。作为设计师，周宵跟卫呈远也同时收到了一封邀请函。不过他根本没当回事，平安夜这天是他认识卫呈远后的第一个生日，他可不想拉着对方去恐怖游戏里庆祝。

所以这天早上，在碰见韩泽收获了对方体贴的一句“生日快乐”时，周宵就顺手将那两张千金难求的入场券塞给了对方，就当是回礼了。

“不想去看看自己的作品吗？”对此卫呈远这样问道，“大厅投影那部分设计我可没改过。”

或许每个设计师都会有自己特别不满意的作品，就跟卫呈远能在十年后毫不留情地推翻自己曾经为伊甸园规划的理想蓝图，周宵也不认为他那赶鸭子上架的临时念头是什么完美的设计——至少在他心目中不是。

于是他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在关上门与卫呈远独处后又立刻扑了过去，像只猫一样在对方怀里蹭。

“别说这些了，我的礼物呢？”他将双手伸进对方外套和长裤的口袋里乱摸，却一无所获，“你藏在哪里了？”

卫呈远心安理得地任他摸了一阵，然后抓住他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在这里，要就拿去。”

难为周宵十分胆大包天地摇了摇头：“我不要这个，我要礼物。”

他俩毕竟住在一起，虽然没有睡一张床，周宵也早就有所察觉对方背着自己在做着什么，神神秘秘的样子，不是偷情就肯定是准备了什么惊喜。

最近的值得庆祝的日子就只有他的生日，所以他掐着指头算着，时间越久就越是期待。

“快给我嘛。”撒泼打诨之后他又换上撒娇策略，卫呈远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温柔。

“乖，我等会儿还要去见个客户，”他摸着周宵柔软的头发，“然后我去买做蛋糕的材料，晚上家里见，你想要的都一起给你，好不好？”

今天是周宵的生日，却也是他心结的来源。卫呈远心底知道，周宵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没有去想那些五花八门的庆祝方式，而是决定就两个人在家简简单单吃顿饭。卫呈远经常给周宵做蛋糕，但今天的意义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特意留着要跟周宵一起做。

他想要将十年前，那个被冻僵在雪地上的幼小身影温柔又耐心地，拉进自己为他营造的这个家里。

“那你要早点回来，”周宵蹭了蹭卫呈远的脖颈说道，“我等你。”

此时沉浸在幸福中的两人完全没有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