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梦

这下轮到周宵闹别扭了。他虽然早就习惯了和卫呈远亲吻，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热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开始我们还是会拍几个借位的镜头，”导演给他们说着戏，“不过会用一些比较隐晦的拍摄手法加上镜头切换，让观众产生迷惑心里，分不清这些伤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还是凶手造成的……”

“然后你看见凶手在教堂门口挂上绳子，手里还握着锋利的刀，你怕得不行，祈求他放了你，他忽然放下刀过来吻了你，跟着说出了那句台词……”

“是谁改的剧本？”卫呈远忽然问道。

忽然被打断的导演愣了片刻，接着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中的剧本：“这是于总的意思，他是制片人，要怎么拍都是他说了算。再说我觉得这么一改，人物还更立体了，毕竟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杀人。”

他又噼哩叭啦地继续说戏，然后去看片场布置，留下周宵在原地喘口气。

南宇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一脸沉思的卫呈远面前站定：“怎么样，凶手老大，有何高见呀？”

“你也觉得奇怪吧，”卫呈远低声说道，“按于书年的性格，他拍一场以取乐为目的的杀人游戏倒有可能，他这个人乖戾又也不像是会写出这么……”

这么古怪又悲伤的台词，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剧本，眉头深锁在心里沉吟道。十分难得的是，南宇也没有吭声，两人都仿佛陷入了沉思。拿着剧本纠结吻戏的周宵没有留意到两人的异样，心不在焉地把剧本看了好几遍之后，才怯怯地举起手来示意导演：“能不能吻戏也借位拍？”

周宵的嗓音仿佛唤醒了卫呈远，男人的脸上又有了生气，嘴角一杨，手腕勾住周宵的脖子把人搂了过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亲了他一下。

“试戏完毕。”末了他松开周宵坏笑道。

导演还不以为然地赞许道：“对，就是要这种表情，惊愕之余又参杂着迷惑！”

卫呈远低头看周宵：“这下不紧张了吧？”

周宵红着脸没回答，轻轻踩了对方一脚。

但是到了正式开拍的时候，周宵发现自己不再纠结了，那是一种比紧张更复杂的情绪。当他和南宇一起拍戏，他还可以用眼角余光瞄到卫呈远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当卫呈远就在眼前时，他却觉得自己认不出对方了。

卫呈远戴上了杀人犯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了那对瞳孔很深的眼睛。他蹲**来直视被绳子绑住的周宵，竟然让周宵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他听见卫呈远这样问道，然后那抚摸过他脸颊无数次的手指再次碰到他，却跟昔日的温柔完全不同，“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放过我？”

然后卫呈远按照剧本那样，俯身吻住了周宵，这个吻有些霸道，有些急促，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言的渴求。卫呈远眼中有种周宵从未见过的寒冷光泽，明知道对方是入戏了，但周宵仍然惊了片刻。

他这样的反应正合导演的心意，所以他们的首次合作竟然意外地一条过了。虽然周宵惊讶得忘记按照剧本写的那样趁机抢过卫呈远的刀子，但那只要事后用近镜头补拍就好，并无大碍。

“如果你给我一个机会……”卫呈远闭上双眼，仿佛极其痛苦，然而当他再睁眼时双眸里只剩下了冰冷的空洞。

他并没有机会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愿意，这个时候周宵已经趁机挣脱了绳索，跌跌撞撞地往教堂外跑去。

卫呈远在身后盯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想要放弃，然而最终还是默默站起来，重新拿起了刀子追了上去。

他们的戏结束了，接下去要拍结尾处凶手和南宇的对峙。不知道为什么，周宵想着卫呈远那阴沉的眼神，心里很不舒服。他想找卫呈远说说话，可是对方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和南宇对戏，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只是演戏罢了，几秒钟之后周宵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在想什么呢。

最后几场戏的场景设定是在夜晚，剧组几乎拍了个通宵。因为高强度的疲惫缘故，拍到最后南宇和卫呈远的双眼都有些红，反而更映衬了他们各自的角色应有的状态。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在教堂的十字尖顶下，南宇大声地质问道。

“为了一段无望的爱。”卫呈远似笑非笑，血红的双眼似乎透过南宇看向了远方，然后举起那夺去过数条性命的利刃，刺中了自己的肚腹。

虽然周宵知道后期才会给卫呈远的这一刀加上脏腑外流的特效，但在这一刻，在一旁旁观的他还是忍不住吐了。

“电影上映了我也不会去看的！”回到家里周宵还闷闷不乐地吵着。

“我吓到你了？”卫呈远猜道。

周宵摇了摇头，接着转身又抱住了卫呈远。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难受……”

其实我也一样，卫呈远在心中轻声说道，不过他只是摸了摸周宵的头发以示安抚，然后把周宵抱了起来往屋内走去。

“不论如何已经结束了，”卫呈远说道，“不如想想后天上班时怎么应对别人的目光。”

“你真讨厌。”周宵将脸埋在卫呈远颈间，小声说道。

然而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吗？这个问题可能彼此都不敢去细想，卫呈远更不愿意周宵心中也存有同样的执念——那样太辛苦了。

不过看起来他的小仓鼠比自己心大得多，还没到卧室就已经在他怀里累得睡着了。卫呈远将周宵轻轻放在床上，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心中却又在同时感慨万千。

会在漫漫长夜无法安眠的人，可能只有他自己吧，可是有些事情，他情愿周宵永远都不知道。他俯身亲了周宵额头一下，然后下楼来到书房，拿起那把已经修好断弦的小提琴。

他已经很久没有拉过小提琴了，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情糟糕了。他所有的疑问仿佛都因为这几天的拍摄而变得更沉重了。

然后他举起了琴弓。

周宵睡得并不安稳。他又做起了那个许久不曾做过的梦，只是这一次在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时，那扇门忽然打开蹿出了一个黑影。

他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就已经惊恐得转身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四周变为一片漆黑的森林。他不敢回头，只知道没命地跑，直到所有力气用光，绝望地倒了下去……

接触到的却并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宵耳边回响起一段令人心安的旋律，与低沉温和的男声——

“别怕，我在这里。”

梦境仿佛久久地停留在这一刻，似乎只是一瞬，又或者是无数次，周宵都想抬头看清楚对方的样子，眼前却总是朦胧一片。

他用力睁着双眼，最后惊醒过来，窗外已经天光大作。

没有什么男人，更没有什么琴声，只是梦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