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往事

卫呈远第一次见到凌云颂时是13岁。在此之前，其父凌晓峰的声名早就传遍了伊甸山，这个成功的大善人据说曾经也在孤儿院住过，后来发家致富回到故乡，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孤儿院捐款。在那几年里，凌晓峰前前后后来过孤儿院也有十几次了，不过卫呈远也只是听别人提起过他，因为每次孤儿院一有集体活动他都躲得远远的。

像卫呈远这样的天才大概打小就有一种独特的孤僻与偏执吧，他在7的时候遭遇船难，父母都死了，被南远收留后，除了尽忠职守的老院长之外，他也谁都看不顺眼。这种中二病的特质就算在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在他身上仍然有迹可循，周宵心里这样想到，当然他不敢直说出来，也不敢在听故事的时候打岔，便乖乖地听卫呈远讲下去。

那个时候，孤儿院好不容易来了一位真正的“上帝”，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使出浑身解术，希望博得凌晓峰的青睐，接住那根改变命运的橄榄枝。有一些孩子被收养了，有一些孩子出国留学了，不过不论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他们都没有再回来过。

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卫呈远多少有些鄙夷他们的做法，不过很快，属于他自己的机会也来临了。

那一天是除夕，南远早早就起床主持大局，甚至还有电视台的记者赶来，众人煞费苦心就为了迎接凌晓峰的新年慰问孤儿院之旅。卫呈远自然是无比反感这样的场合，尽管他一早就被南远从床上揪起来包饺子，可也就随便擀了两下面就溜了。

13岁的卫呈远在森林里晃荡，准备一个人度过新的一年。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别人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而他是被整座山给养大的。他早就野惯了，之前还看中一颗大树在上面造起了树屋，只差一点便完工了。

年轻气盛的他将那视为最伟大的工程，但他兴致冲冲赶到大树下时，他见到一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正站在那里，戴着副眼镜向上打量着他的树屋。

彼时卫呈远当然还不知道那就是凌晓峰的独子，不过以少年特有的敏锐来说，他仍然不喜欢这个一看就不属于森林的陌生人，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冲对方喝道：“喂，你干嘛？离我的树屋远点！”

周宵是领教过卫呈远骂人的分量的，听着故事的他在想，要是换了自己，没准就被这个山大王吓得屁滚尿流了，难得那个从城里来的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只是微微怔了怔，然后扭头过来平静地说：“这树屋是你做的？挺好的。”

卫呈远再怎么横也只是个孩子，得到了别人的肯定第一反应也是高兴的，不过他仍然傲娇地板起张脸：“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觉得很可惜，”凌云颂指了指远处，“他们要在这里盖房子，恐怕要砍了你的树屋。”

卫呈远听了有些茫然地看过去，等了一会儿那辆造型骇人的推土机才出现在视野中。那便是伊甸园项目计划最初的雏形，而他们站着的地方将在不久之后被盖起一栋别墅，是这里的第一栋也是最大的一栋，被人们称为“心脏”。

卫呈远说，他第一次见凌云颂根本没把对方放在心上，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总是让人觉得一看就是一副软骨相。就连凌晓峰也嫌弃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懦弱不成器，可是事实证明他们都看错了，又或者是他们都忽略了凌云颂性格中的本质。

当时卫呈远为了保卫他的伟大杰作弄出了很大动静，他爬上树屋，对着推土机上的工人叫嚣要与树屋共存亡，后来连原本要报道善心之举的新闻记者也跑过来凑热闹。南远差点气得心脏病发，而一并赶来的凌晓峰只是默默地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话。就是那句话，改变了卫呈远今后的命运。

“我看你挺有天分的，不如这样，我用一个机会换你的树屋，将来你可以造出比它好成千上百倍的东西，怎么样？”

在那一刻卫呈远心动了，于是便答应下来。他精心搭制的树屋很快便推倒，可是他的才华已经被凌晓峰发现。虽然孤儿院的教学资源有限，但是他天资聪颖，再加上凌晓峰给他请最好的老师，上最贵的补习班，他在那几年里进步得很快，而且他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爱上了建筑设计。

过去的那些幸运儿，在得到凌晓峰的资助后几乎都是立即离开去了远方，只有卫呈远，在出国留学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留在孤儿院，偶尔他还会借宿在凌晓峰家里，凌晓峰简直把他当做了半个儿子，尤其是在跟亲生儿子凌云颂的比较上，似乎卫呈远才更像他理想中的儿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一贯温顺听话的凌云颂也开始展现出性格中坚韧的反抗面，他开始明确表示不喜欢被父亲安排的一切，他不喜欢建筑工程更不想经商，他想当个自由画家。他画了很多画，都被凌晓峰撕了，可是父亲撕一张，他就又画一张，表面上他不怒不喜，暗自里却比谁都较着那股劲儿。

“如果可以，我们交换身份是最好不过了。”当卫呈远申请到国外名牌大学，凌晓峰为他庆祝时，凌云颂也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直到现在，卫呈远也无法肯定他是赌气，还是真心实意。

凌云颂因为父亲的关系，来孤儿院的次数多了，跟其中一个叫姜眠的同龄男孩关系不错。或许他这样的有钱孩子真的是太孤独了，有时候他会跟着卫呈远回孤儿院，帮姜眠一起种花。那会儿心脏别墅已经差不多要竣工了，整体看过去就像个被架子罩起来的玩具房子。某天孤儿院的一群熊孩子也不知道是谁提出的要去探险，卫呈远本来不想掺和，可是南宇扭着他不放，他想着自己马上也要离开了，迁就一下他们也无所谓，哪能想到那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当时凌云颂也在，他带了画板过来，本来想教姜眠画画。可是在一群孩子的呼拥之下，姜眠也早跟着去凑热闹了，凌云颂也只好跟在后头。几个孩子前脚跟擦后脚跟地来到别墅前才发现，四周都被铁丝网围起来了，他们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被撕烂的豁口，便鼓动当时最瘦小的姜眠钻进去查探。

卫呈远是不情不愿，凌云颂则是来迟了跟在后面追，所以等他俩来到别墅前的时候，姜眠早就进去了。一群人在烈日下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报信，被酷热和蚊虫搞得不耐烦，开始有人叫着要回去。

凌云颂当然不同意，但是他也认为等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花了点时间在豁口下挖了一个坑，让他自己也可以钻进去。这群先前还胆大包天的孩子见到天色已暗，姜眠又还没出来，一个个的都怂了，也不愿意跟着进去。

至于卫呈远嘛，他当时想的根本不是自己要不要管闲事，而是他根本就钻不进去。（周宵想象了一下15、6岁时的卫呈远的身形，搞不好比自己现在还高大，忍不住啧啧两声。）

一直到天黑，这两人都没有出来，仿佛那栋别墅是吃人的妖兽，人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这群孩子这下才知道闯祸了，赶紧屁滚尿流地回去找院长，等南远带着警察再次来到别墅时，众人竟发现姜眠蜷缩在铁丝网之下，浑身瑟瑟发抖，连衣服也被勾破了。

“有人……有人死了！”那孩子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随后便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当时他这么一喊，众人还以为出事的是凌云颂，警察赶紧弄开铁丝网进去找人。南远也很紧张，要是凌晓峰唯一的独子因为这样的闹剧出事，自己也是难辞其咎。几个提出探险的孩子也是又怕又懊恼，可是又不得不鼓起勇气，跟着警察一起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卫呈远是最后一个走进大厅的，在他前面的那些人似乎在那两秒之间全部被石化了似的，随后他自己也看清了，在阴森的月光照射下，一个男人躺在地板中央，脸诡异地转向一旁，似乎是脖子断了。

视线再顺着往上，便看见凌云颂抱着双膝坐在台阶上，他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尸体上，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凌云颂很小声地说道，他虽然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冷静。

可是没有人会怀疑他，一个不满14岁的孩子不会杀人，也没有理由杀人。这件事后来上了当地新闻的头版，因为死去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持有伊甸园开发计划股份的，凌晓峰的合伙人，于墨年。

也是于书年的同胞兄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