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文最终因为伤重不治而身亡。这还不是唯一的坏消息，在医院的宋女士经过抢救虽然脱离了危险，却始终出于昏迷期，也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就这样睡成植物人。

现在可好，一个跟凶案无关的偏激分子荒诞地死在凶案现场，另一个或许能为警方提供些蛛丝马迹的人也比死好不到哪里去，折腾了这么多天，这件案子又僵死在了原地。

卫呈远和周宵回到家后无缘无故闹起了冷战。慑于他的气场，周宵是不敢说话，卫呈远则是不屑于开口，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跑到阁楼露台去捣鼓那还是个雏形的花园。周宵在房间里，通过落地窗注视着卫呈远的背影，心中反复翻涌着古怪的感觉，就好像卫呈远不止是生气那么简单。

他感到有些累，一静下来又忍不住想起徐文死前的惨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也沉沉的难受得很，便决定去洗个澡，结果拿了衣服刚准备去卫生间，卫呈远就“咚”地一声把门推开。

“那盆花，是你自己扔还是我动手？”周宵抬起头就迎来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质问。

然后周宵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凌云颂送给自己的那盆紫色洋桔梗。当时他们将两盆花带回来，随手种在了花坛的角落里，卫呈远还细心地搭了一个小遮阳架，没想到花还长得好好的，他就准备要施以毒手了。

“扔？干嘛要扔，不是养得好好的？”他知道卫呈远针对的是人不是花，所以问得有点心虚。

“那就是要我自己动手咯？”卫呈远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周宵赶紧追上去拉住他。

“好好的干嘛对花发脾气呀，你说……你到底跟凌医生有什么过节？”周宵终究忍不住问出口了，之前在现场，面对卫呈远讥屑的指控，凌云颂只是回以沉默。周宵真的很好奇，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能令他这么讨厌对方。

“凌医生？呵，叫这么亲热。”卫呈远扭头不屑地哼道。

周宵心想见鬼了，就一个称呼而已，怎么又跟亲热不亲热扯上关系了，卫呈远实在是莫名其妙得有些过头了吧，那种难以言明的微妙感觉又来了，他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卫呈远猛地转身，吓得他往后一退，就被逼到了墙角。

卫呈远将手撑在墙上，低着头看着他，因为靠得太近，周宵能闻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烟草味儿。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他远点，知道吗？”

周宵刚想问凌云颂到底坏到哪里，一抬头碰上对方的视线，心跳没由来地漏了一拍，竟然半个字都问不出来。

他似乎忽然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境地是如此尴尬，可是本来都好好的，怎么就……

“我、我先去洗澡！”周宵眼神左闪右闪，接着找了个借口搪塞，从那无形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卫呈远没有跟过来，但是周宵在进入卫生间之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把门锁了。我这是在想什么，干什么呀？他自嘲地想到，可是心中是万般不情愿把锁拉开。

当然卫呈远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禽兽，会在他洗澡的途中破门而入。这个总是在感情上时而敏感时而迟钝的人，在一片折腾而起的雾气中开始想入非非。他想起最初见到卫呈远就误会对方是变态，还闹出了一连串笑话，紧接着又跟对方一起见证了伊甸山在十年后的第一场风波，然后又跟他共事，负责这个注定无法平静的项目……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多到让周宵惊讶时间不过才过去短短一个多月。而卫呈远在这段时间里对他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越来越好，或许是谋杀案的水花令他分心，或许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令他习惯，让他从来就没有用心思考过，为什么卫呈远会对他这么好。

这位昔日的设计界天才，在人前人后都是一副高冷得要命的样子，就连对他的旧友南宇也说不上是态度友好。公司里那群莺莺燕燕一开始还觊觎卫大佬的美色，在摸清他的脾气后也早已敬而远之。

而且卫呈远这个人就算不发脾气，也不会轻言细语，大概就是这样让周宵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要不是这两天卫呈远的情绪起伏变化，周宵还不会想深一层，那就是，卫呈远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自己呢？

周宵幼时丧母，与生父感情淡薄，他虽然外表看着还算热情开朗，实则内心是有一堵墙的，这堵墙让他在察觉到别人刻意的示好时，总是忍不住本能地逃避拒绝。或许是他习惯了孑然一人，或许是他难以信任别人，当年在国外时，因为当地观念开放，追求他的也有男有女，他都拒绝了，他连恋爱都没有过，更别说考虑自己的性取向了。

如果说卫呈远对他好是因为……周宵手一抖，香皂就掉到了地上，脑海里莫名其妙联想到网上挺热门的某个梗，就算卫呈远不在身后，竟然也令他十分抗拒弯下腰去捡。

如果是……那还得了啊……周宵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稀里糊涂地随便洗了一通，最后香皂也没捡，心不在焉地从浴室里溜了出来。

房间里早已没有卫呈远的身影，可是周宵觉得浑身不自在别扭得慌，就拿了个苹果边啃边溜到了室外。

太阳已经落山，凭良心讲伊甸山的晚霞还是很美的，可是放眼望去，只要一联想到层层森林之后的不远之处便是那吞噬过太多生命的不祥之地，还是会令人忍不住胆寒。

海盗那馋嘴狗见到周宵手中有吃的，立刻就靠了过来，又是蹭他又是摇尾巴。

周宵用闲着的那只手拍了拍狗头，仿佛意有所指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呢？”

“什么这么喜欢你？”卫呈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惊得他再一次手抖，才啃了一口的苹果准确无误地落入狗嘴中，海盗得了便宜，便开心地摇着尾巴踱到一边去慢慢享用了。

这气氛真是尴尬得让人抓狂。周宵慢吞吞地转身，看见卫呈远已经摘掉了手套和围裙，便没话找话地说：“你……你干完活啦？”

“嗯，放心，没扔你的花。”

“啊？”

卫呈远看上去似乎已经平复了情绪，他在上次搭的烧烤架边摆了一个帅气的坐姿，冲周宵招招手：“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周宵没动，或许在卫呈远看来只是认为他反应迟钝，便不耐烦地补了一句：“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说凌云颂不是好人吗？过来，我告诉你。”

哎？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周宵内心的纠结早就偏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不过既然卫呈远主动坦白，他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便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走到卫呈远面前坐了下来，他们中间的烤台上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不过卫呈远倒是从脚边摸出一瓶先前喝剩的啤酒，在石头上磕掉瓶盖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怎么样？”他边喝边问，“亲眼看见一个人死在面前，心里会不会很难受？”

“有一点，”周宵老实回答道，“不过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毕竟……”

毕竟在最后关头凌云颂帮他挡住了那恐怖的画面，他本来想这样说，又莫名觉得最好不要提到对方。这与第一次见到教堂前惨死的被害人不同，那样的冲击力总是最大的；这与宋杰的情况也不一样，没有反复折磨他的内疚。虽然没有达到造成心理负担的地步，但总归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我希望这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死人了，”周宵苦恼地抱怨道，“我不想说我在见到尸体这件事上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怎么也无法习惯的……”

他瞄了一眼卫呈远的啤酒，卫呈远警惕地将酒瓶往后挪了挪，然后说道：“这种事当然无法被称为习惯，不过你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就说明你在成长，尽管那建立在你并不想经历的坏事上。”

周宵点了点头，不过又有点懵，正在寻思卫呈远怎么越扯越远时，男人终于回到了正题上。

“曾经我也是这样，”卫呈远又灌了一口酒，抬起头，逐渐浓重的夜色仿佛都落入他的眼中，“我想你也知道，我在16岁那年获得凌晓峰的资助，出国留学那件事吧？”

周宵“嗯”了一声，他对卫呈远的过去有一定了解，伊甸山孤儿院长大、富商资助出过留学、天才设计师荣誉等等，却又只有简历上寥寥数语那么多。凌晓峰是凌云颂的父亲，卫呈远敬凌晓峰，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恨凌云颂，仔细想想，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只能在他年少时发生过什么了。

意识到对方可能要对他倾诉自己的过去，这意味着更为亲密无间的了解，周宵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子，但是终究是没有开口阻止卫呈远，而是静静地听下去。

“在那之前，我经历了一场最恶性的杀人事件，”他顿了顿，然后再次开口：“而始作俑者就是凌云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