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死在面前的男人

不是南宇，甚至不是凌云颂。那是一个周宵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脸上的疯狂与决绝就像噩梦深处的那张脸，但是那双眼睛里深深的挣扎与悲恸不像是凶手该有的样子。

倒像是一个受害人，无论他是多么狂躁、偏执、可怕，那把高高扬起的刀竟是朝向了自己。

凌云颂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他捂着胳膊，鲜血从指缝里流下。见到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想要自裁，他顾不得自己的伤，赶紧冲上去阻止。南宇站在离他们稍近一些的地方，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似乎更多是感到茫然，不知道面前这两个人演的是哪一出。

周宵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或许是他心里没有对凌云颂的隔阂，或许是他这个人的想法比较简单，他所做出的反应就是也跟着冲上去阻止——不过才跨出一步患处就发出了抗议，周宵疼得轻哼了一声，蹲了下来。

那一头，凌云颂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那把刀仍然横在他与另一个年轻人之间，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在他手腕上又划出一条新的伤痕。

周宵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那个男人瞬间的呆滞神情。除去那些狠戾，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最多二十几岁，眉眼挺清秀，一看就是那种平时循规蹈矩的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就好像基因突变似的在这里扮演张牙舞爪的疯魔角色。

“是他！”男人忽然发难一般用刀指向周宵，岁月静好的五官再次扭曲起来，“就是这个人，就是他对不对！”

什么鬼？周宵懵逼了，被吼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心虚地抱着双腿，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徐文，你误会了……”哪怕是在这个时候，凌云颂的嗓音也是温温和和的，也不知他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还是只是刻进骨子里的云淡风轻。

“我没有误会，我知道就是他！”叫徐文的男人在原地挥舞着刀子，看着周宵的目光恶狠狠的，“我认得他，他就是你油画里的那个人！为什么？其实你明明也是喜欢男人的，可你骗我，你……你跟我的父母，跟其他人一样，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

“我没有这么说过，”凌云颂一边按着胳膊一边说，他的眼镜早已在拖拽间不知掉在了何处，“我身为一个心理医生，最大的职责就是了解患者的需求，尽量为患者指清一条明路。可是你不一样，徐文，你不是我的病人，你只是太过迷茫罢了，你说别人看不清你，其实你自己也一样。你只是把我当成一艘救生艇，你苦苦挣扎而不得的感情寄托。”

这下不仅是周宵，连南宇也彻底无语了，原本以为的惊天杀人案竟然向着狗血情感纠纷的剧情发展。这个求爱不遂的年轻男人会跟之前两起谋杀案有关系吗？像是有，因为他特地把凌云颂拉到这个死过人的地方，一定不会为了谈情说爱而来；但又不像有，这个偏执而冲动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残忍冷酷的杀人犯。

“不，凌医生，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心的！”他继续大声叫道，“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除非你跟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觉得我是无药可救的心理畸形的怪物！”

“我怎么会呢？”凌云颂虽然站着没动，但身体前倾，似乎准备随时找机会靠近徐文，“你不是都说了，我也喜欢男人吗，那我又怎么会认为你是怪物？不，徐文，你冷静点，这跟这个年轻人没关系，他只是长得有点像我的画中人罢了，我画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周宵发现，绷紧神经的凌云颂的眼中有浓浓的悲伤一闪而过。

徐文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凌云颂和周宵，甚至是他们身后的南宇，他紧紧握着的刀子已经染上了鲜血，却似乎仍不满足。

“冷静一点，把刀放下，”凌云颂抓住他松动的这一刻往前缓缓挪了半步，“我们好好谈谈，我会帮你的，我一直都在帮你，徐文……”

有那么一瞬间，周宵几乎都要看见那把刀落下了，却又在最后一刻猛地扬起。

“不，你在骗我！”眼看就要成功，徐文忽然又发难，明晃晃的刀尖从凌云颂的指间划过，“你跟其他人一样……不，你比他们更虚伪，否则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为什么这个世界的规则都是由你们定好的？凭什么我就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

就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个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属于典型的无理取闹重症患者。现在跟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转移注意力好像又太难，正在这个纠结的节骨眼上，远处忽然传来了警笛声。

这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种人敏感又偏激的情绪最受不得这样的刺激，一时间又从伤痛的控诉变成狂躁的嘶吼。只见他红了双眼，愣了片刻之后竟是举刀冲着周宵而来。

“我杀了你！”

南宇和凌云颂的反应都够快，一个在后把周宵往后拖，一个在前拉住徐文的手。

“够了，他是无辜的。”凌云颂的眉头一皱，尽管他的嗓音还是很轻，却多了几分明显的怒意。

也许是他终于冷下来的态度，也许是他护着周宵的样子，让徐文顿时失去了力气，在原地待了片刻后，一步一步缓缓后退，直到他的后背几乎要触到教堂的大门。

“无辜？呵，又有谁是无辜的，”徐文咧开嘴角，笑得有些凄惨，“人们会认为死在这里的那些人无辜吗？不，当死前被侵犯这个消息走漏之后，所有人都只会认为他们该死，谁让他们跟该死的同性恋扯上关系……不管作为受害人还是加害人，他们都该死！”

他仰面望着天空，发出一长串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都该死，都该死！他们是这样，你们也逃不了，早晚大家都殊途同归，哈哈哈哈哈哈……”

接着他举起刀，周宵以为他又要发疯扑过来砍人，然而徐文只是静静站在原地，阴恻恻地笑着看着他们，警笛声越来越近了，却仿佛是一种毫不相干的背景音，被一种看不见的屏障完全隔绝。

凌云颂首先察觉到不对劲：“徐文，你……”

徐文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那把刀在空中划下一道犀利的弧线，然后落到了他自己的胸前，穿透那层薄薄的T恤，接着是柔软的皮肤。他发出一道怪异的叫声，然后这个一贯龟缩在别人阴影下的男人或许做出了这辈子最坚决的决定，他的五官都疼得扭曲了，却一咬牙握着刀柄往下狠狠一拉——

溅起的鲜血仿佛生命的符号，在他们之间拉扯出一条长长的线，有那么一两滴落到凌云颂身上，预示了随时都可能到来的休止。谁也没想到他会偏激到这个程度，南宇伸手过来想捂住周宵的双眼，却哆嗦了半天也没找准位置。

一时间，周宵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宋杰和先前那个死者的惨状，更远一些，甚至是十年前，那些无辜的孩子，唯一被发现的那具尸体……他的心跳得很快，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他闭上双眼，可是他就是做不到。

刀子落到地上，徐文抱着肚子古怪的呻吟着。或许是太疼了，或许是满地的鲜血和流出的肠子吓到了他，他忽然又后悔了，拼命想摁住伤口，却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

“救……救我……”他冲着凌云颂艰难地爬来，肠子被拖在身后。

凌云颂却回头，把浑身颤抖的周宵拉到一边，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这恐怖的一幕。然而眼睛看不见了，耳朵还能听见，那些沉重的摩擦声和无助的哭泣声都像刀子一样划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这么辛苦……为什么你不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以生命作为代价的控诉回荡在这个见证了太多罪恶的地方，久久无法止息，哪怕徐文的嚎叫戛然而止，一切又回归诡异的宁静。周宵躲在凌云颂怀里，他好像听见了许多脚步声，应该是警察来了吧，可是那似乎都离他太遥远了……

直到一双有力的胳膊拽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凌云颂怀里拉了出来，因为太用力让他趔趄了几步，接着他撞上了另一具硬邦邦的身躯。

是卫呈远，他的脸色阴沉，护着周宵的样子仿佛凌云颂才是那个危险的犯人。南宇在一侧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神情也是周宵从未见过的沉重。

因为有前科，周宵还以为卫呈远会首先把自己骂一顿，但是他错了，卫呈远只是匆匆扫过他一眼，确认他没受伤之后，便将犹如应对仇人的目光抛给了孤零零站在一边的凌云颂。

“怎么样？”卫呈远开口，嗓音里有令人胆寒的笑意，“再一次看见有人死在你面前，这感觉是不是一如既往地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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