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像我爸一样

于书年走后没多久，卫呈远也离开了，只剩周宵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

刚才卫呈远的手抖分明是受到极大的震惊，甚至是感到害怕的表现。但是周宵想不通，当日发现教堂门口惨不忍睹的尸体时，卫呈远也没多大反应，怎么于书年随口一提“白骨”就让他差点失态？

周宵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现在才九点多，本来也还不到睡觉时间，更何况他满腹疑问。他盯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发呆，心中铺开了一张白纸，用无形的笔记下了这几个人的名字。

凌晓峰是凌氏集团前任负责人，也是他开启了伊甸园计划，资助了孤儿院……

于书年当时是凌晓峰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邹铭是他的助理，在凌晓峰死后他可以说是替代了他的位置……

南远是孤儿院的院长，跟凌晓峰一起葬身于十年前的火灾里……

凌云颂是凌晓峰的儿子，南宇是南远的儿子，卫呈远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他却视凌晓峰和南远为自己的父亲……

如今这几个人，因为一场说不定跨越十年的恶性罪案而又重新聚在了一起，针锋相对的较量下仿佛暗涌着旁人看不懂的秘密。周宵稍微一想就觉得头疼，然后想起陆明璟之前跟他说过的话就更疼了，如果陆明璟的大胆推测是对的，当年妈妈的意外和他自己的失忆都跟火灾甚至是谋杀案有关，那是不是证明他早就被卷入这场漩涡中呢？

还有，他在进入集团大楼时瞥见的那个人影又是怎么回事？那个映现在玻璃上的，跟他在别墅浴室里看见的“鬼影”如出一辙的让人心悸的……可是现在要他仔细回忆，他又觉得自己抓不出那种转瞬即逝的画面，会不会只是他自己太过紧张敏感了呢？毕竟最近坏事是一波接着一波，惨死的宋杰尸骨未寒又发生了这样的闹剧……

周宵大概是想得太入神了，没有发现病房的门口又伫立着一个身影，当他恍然回头看见陆明璟时吓得轻轻叫出了声。

“我就这么恐怖吗？”陆明璟的嗓子有点沙哑，他拄着拐杖，病号服下可以看出绷带一直缠到了脖颈和手腕。除了宋女士他是受伤最严重的人，尽管对于这个当了十年刑警总是奔赴于前线的人来说，这样的伤不过是家常便饭。

而周宵不过是被摔了一跤扭伤了脚，当他意识到陆明璟是特地过来看自己时，忽然感到一阵羞愧，就想爬起来去搀对方。

“没事没事，你别起来，”陆明璟抬起他木乃伊般的手阻止道，屁股一歪就在坐到了周宵的病床上，“现在的医生都喜欢小题大做，不过沈悠那丫头可高兴了，额头上多道疤她就想趁机申请公费去整形，你说祛疤和割双眼皮有什么关系？亏她想得出来。”

周宵还依稀记得那个给他发夹的短发女警，在跟同事的车一起被陆警官强行征用到现场的途中，也从陆明璟短暂的描述中对上号，知道擅自行动惹得陆明璟大发雷霆并被炸伤的女警就是她。

“她没事吧？”周宵问道，他觉得被炸弹炸伤可不是小事。

“还好还好，比我好多了，”陆明璟说道，“那丫头精明，跟兔子一样蹦得老远，只是被炸裂的碎片割伤了额头和手背，于书年的那张豪华大沙发帮她挡了灾。”

“那个炸弹是怎么爆炸的？”

“我们初步判断是定时或者遥控的，沈悠收到消息有人匿名给于书年送了一个包裹，她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就借口要再次查看监控登门造访，结果差点成了于书年的替死鬼。”

“这两个炸弹是一样的吗？”

“至少从爆炸效果上来看是差不多的，残骸还有待进一步比对。你也亲眼看见了，其实炸弹爆炸的威力并不是很大，这也跟宋女士复仇的目的很一致，她应该是只想要于书年的命，不想伤害到其他人。我推测她大概是发现第一个炸弹误伤了其他人，又到处找不到于书年而情绪失控的。”

周宵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然后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似乎有点多了，不过似乎陆明璟并不介意。早前在咖啡馆，陆明璟提起当年帮过还是孩子的周宵，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两个被炸弹一窝端的病号坐在同一张病床上，倒忽然有了那么点亲切的味道。被包成半个木乃伊的陆明璟也少了往日那种有板有眼的严肃，想来也是，当年他是那么一个感情丰富的热血小警察，这些年的经历使他棱角变得锋利，但内里温柔的初心是不曾改变过的。

“没关系，”陆明璟看出了他的犹豫而说道，“你还想到什么，尽管说。”

“我就是觉得很奇怪，”周宵想到了卫呈远讽刺于书年的那些话，“恕我直言，宋女士看上去并不像是文化程度很高的人，这样的人真的能自己做出炸弹装置吗？就算能，凌氏集团的安保那么严密，她是怎样带着炸弹混进去的？”

“这个问题我们也想到了，宋女士现在脱离了危险期，不过还在昏迷中，我手下去她家里搜过了，一无所获，恐怕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等她醒来了。”

周宵用手指捻着被角，他一紧张就会有这些小动作：“还有，于书年这个人也很奇怪，先不管宋女士是怎么获得炸弹的吧，可是她既然策划了这件事，就不可能没做好准备没有事先调查清楚于书年究竟在不在公司吧？就连邹铭，就是于书年的私人助理，我碰见他的时候他也在大楼里四处找于书年，看样子大家都相信于书年当时是在公司的。”

“你说得没错，不过如果于书年早就识穿了一切，他为什么不报警呢？难道……”陆明璟顿了一下，然后又看着周宵，“对了你当时为什么要冲进去凑热闹？”

周宵迟疑了一秒，决定还是不要徒添烦恼的好，便撒谎道：“我当时眼花了，把一个往楼里跑的人认成我朋友了……”

好在陆明璟也没在意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这次多亏凌医生也在场，他说他很熟悉那种锁，小时候来父亲公司玩就经常调皮乱开……要是误伤了你，我肯定会很内疚的，毕竟我当年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不过听你在宋女士面前的那一番话，我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得，又一个想来跟他谈心的，周宵有点怕了，赶紧说道：“不不不，我那很多都是胡说八道，再者我跟我爸关系是不怎样，但好歹他也出钱养大我了不是？说到底你还是帮到我了，加上今天的事，我欠你两句谢谢了。”

陆明璟笑了笑，又说道：“谢就不必了，不过要想真心帮到你只有靠你自己，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凌医生你也见过了，我也跟他简短提过你的情况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宵脑海中本能地回响起卫呈远那句中气十足的“不准做狗屁心理辅导”，便忍不住又去揉太阳穴：“我、我会好好考虑的……”

陆明璟正色道：“周宵，我希望你能认真面对这个问题。”

周宵安静了半天，仍然只是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会考虑的。”

陆明璟便明白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这孩子的心中仍有隔阂，这隔阂并非只是针对他一人，而是他心中的一堵墙。发生这么多事，也应该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于是陆明璟嘱咐他好好休息，道了声“晚安”便又杵着拐杖离去了。

又剩下周宵一个人，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纠结着那一堆错综复杂的关系之际，也在反复思索一个问题：自己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上午卫呈远给他发了个信息，说自己忙不过来让南宇帮忙接他出院。不知道为什么，周宵心中生出了一点别扭的情绪，就好像他和卫呈远忽然闹起了很大的矛盾似的。南宇大概是被卫呈远警告过，穿得很低调，开来一辆毫不起眼的车，十分难得地没有整出任何幺蛾子。

“怎么，你俩吵架了？”不过车门一关，身为老司机的他立刻原形毕露，盯着周宵笑。

周宵被他盯出一身鸡皮疙瘩：“谁敢跟他吵架，都是他在骂我。”

“谁让你作死得厉害哦，小朋友，”南宇踩着油门哈哈笑道，“炸弹也玩，你有想过老卫有多担心吗？”

南宇知道卫呈远始终没有对周宵表白过，他一边鄙夷卫呈远这种闷骚到极致的感情态度，一边在心中默默说道，兄弟，我可是帮你助攻了，失败了你别怪我。

“我……”周宵一时语塞，说来惭愧，在作死的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过，只是头脑一热就循着本能而去了，“可他至于气这么久吗？我知道他对我好关心我，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好像……”

有希望了！南宇一边坐直了开车一边竖起耳朵，心中刚想为这位迟钝得可以的小朋友晚来的开窍感动落泪，就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句——

“就好像他是我爸一样，处处管着我，还特别凶。”周宵皱着眉头说道。

南宇半身不遂地抽搐了一下，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去。

“不对吗？”亏得周宵还十分不解地瞪着他，“虽然我亲爸是不怎么管我，但我总不能形容他像我妈吧？”

南宇实在受不了了，把车停在路边，伏在方向盘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一边还抽筋似的摸出手机，像患了帕金森症一样抖到周宵面前。

“你……你再说一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录给卫大佬听，艾玛我去，你真是个人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