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各自有所保留

从认识卫呈远的第一天起，周宵就该知道卫呈远的脾气应该很糟糕。只是这个人平时又高冷又懒，对别人毒舌讽刺倒不少，真正破口大骂的情形还真是没有过。周宵本人也并不是那些姐姐们开玩笑形容的“软萌小奶狗”，要是换个人这样骂他他肯定会气得跳下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卫呈远面前他就是没了底气，他躺在病床上把被单拉到下巴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看着卫呈远，也不回嘴。

卫呈远嘴里哼了一声，心想你对我卖萌也没用，可到底还是放缓了语气，虽然言辞还是无比犀利：“医生说要观察一晚看你有没有脑震荡，我看还观察个屁，你脑子早就糊到底了。还有你的脚，二次扭伤会落下隐患的知不知道？我看你这幅蠢样是不知道了。”

“我知道。”周宵很小声地答道。

“你知道个……”卫呈远看见周宵那幅样子还是忍了，他冷静了两秒，再次开口道，“你说的那些事我在电话里都听见了，你母亲的事……是真的？”

周宵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件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以前跟你提过，十年前我被我爸接去国外生活，就是因为我妈出了意外……”

其实卫呈远在他家里看见那张年轻女人抱着小婴儿的照片时就已经猜到了，而且周宵平时几乎绝口不提自己的父亲，想必两人关系也不好，不过卫呈远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将椅子挪得离周宵更近了些，随意落在病床上的手触到了年轻人柔软的发丝，轻轻捻了捻。

“那……轻生的那件事呢，是真的还是你唬她的？”

卫呈远的嗓音很温柔，望着对方的双眼，在那一刻周宵觉得自己几乎被蛊惑，轻轻地张了张嘴——眼前忽然铺天盖地涌来渗人的冰雪，冷得他喘不过气来，周宵挣扎的眼神一冷，然后木然地答道：“我骗她的。”

他这样反而让卫呈远心里被拧了一下，在那样危机的时刻，周宵可能是天马行空的胡诌，也可能是顺势剖开了自己真实的内心。他现在这种反应，正好证实了他当时说的就是实话，卫呈远想象不出，这个总是爱笑的年轻人曾经有过想要走上绝路的念头。或许他的笑容，就跟他自己的满身戾气一样，不过是来自旧日伤患的一层保护套。

卫呈远忍不住去握周宵的手：“你跟我说实话，我……”

周宵将手缩开了，目光看向别处：“对了，你跟凌医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说他是个混蛋？”

卫呈远怔了一下，然后将手收了回来。他心里忽然感到莫名的烦躁，因为他才意识到，周宵不想提起往事，自己也一样，他们对彼此仍是有所保留的。

一股闷气堵在心口，升起一种失落感又坠回心底深处。要是在现在对周宵坦白自己的心意，那一定是个最糟糕的时刻，卫呈远这样想到，轻轻地说了句“你好好休息”，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却正好碰见某个不速之客。

卫呈远皱着眉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邹铭，接着邹铭一侧身，让进了他身后的另一个身影。周宵本来还在发呆，听见响动本能地扭头过来看，却发现卫呈远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他的人。

“全世界都在找你，你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于总。”卫呈远的冷笑声在耳侧响起，周宵的心微微惊了一下，原来来人就是凌氏集团的于书年，也是几乎所有人都怀疑为凶手的那个人。

周宵本能地想要探头来看，但是卫呈远似乎有所察觉，背对着他伸出手腕摁住了他的肩膀，这让周宵忽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他觉得卫呈远不想他见于书年，又或者是不愿于书年见到他。

“于总正好有急事出门了，”说这话的是邹铭，周宵听得出他的声音，“其实这样也好，如果他在的话只会让宋女士的情绪更激动，说不定会酿成大祸。”

“让你差点成了替死鬼，”卫呈远不依不饶地，“这的确是挺好的。”

“卫呈远你——”

一阵窸窣的细微声响响起，似乎是某个人超前走了两步，周宵面前虽然横着一堵人墙，但也几乎可以脑补出一只懒洋洋的手抬起来阻止了邹铭的争辩，连开口的嗓音也是懒洋洋的。

“难道我故意请所有人陪我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吗？”这个声音是周宵从来没有听过的，出乎意料地，它听上去比说话人实际拥有的年龄要年轻许多，少了成功人士惯有的那种装模作样的沉稳感，因为带着一点笑音，倒有一种难以捉摸的虚浮感。

大概是先入为主吧，周宵觉得这个声音一听就很假很恶心。

“我这样只会画图的粗人哪里懂这么多，”卫呈远继续说道，“我也不懂凌氏集团的安保究竟严密到什么程度，竟然可以让一个带着炸弹的中年妇女闯进去，可能所有保安也跟于总一样，正好有急事出去了吧。”

不过与对方那种满不在乎的轻浮口吻相比，周宵还是更想给自己的领导写一个服字。不论他私底下有多怀疑于书年，作了多少计划都好，说到底于书年仍然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卫呈远能够在景山暂时站稳脚跟也是因为对方点名要他负责伊甸园项目。呵，这下可好，这几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可真叫人头疼的，周宵这样想到，轻轻扭了扭肩膀想挣脱卫呈远的手，却被对方不动声色摁得死死的。

“关于你不懂的方面，又或者有什么好的建议，下来你可以慢慢和我的助理谈，”于书年仍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口吻，“我今天来只是想来看望不幸被卷入这场闹剧而受伤的人，听说你的下属也受伤了是吗？我记得他好像姓周，叫……”

“周宵。”邹铭在一旁轻声补充道。

“对，周宵，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让我有种亲切感。”

“很普通的名字罢了，不牢您这种贵人费心了。”

“不不不，我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我记得是他提出了鬼屋这个概念吧？我就喜欢孩子们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年轻真好啊。”

于书年应该也就40出头的年纪，听他这样的语气说着“孩子”两字，周宵忍不住脑补出一幅老妖怪的模样，把自己恶寒得在被子里抖了抖。又一阵响动声，好像是于书年要邹铭放下什么礼品，卫呈远趁机一把拉过被子把周宵整张脸都闷在了被子里。

“……”周宵很无语，他觉得就算于书年有可能是杀人犯，卫呈远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不过鉴于他已经惹得对方很生气，他并不想再火上浇油，便默默忍了。

“谢谢于总的好意了，”卫呈远这样说着，言谈间却丝毫没有感激的意思，“不过你们来得真不巧，这孩子早就睡着了，我刚才就准备离开来着。”

干嘛也叫我孩子，你又不是我爹，周宵在心中吐糟道。

于书年看了一眼从卫呈远岿然身形旁露出的病床的一角，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可真不巧，我本来还想借此机会，和你们再谈谈鬼屋的进度呢。”

天底下大部分甲方爸爸都爱折腾，就算是已经动工，喜欢改来改去的业主也多如牛毛。所以卫呈远也没当回事，姿势都没变一下地回道：“想怎么改跟我说就行，我回去给你出变更。”

在这种节骨眼上，正常人的想法都是暂停这个项目，可是于书年是商人，而且还可能是又危险又疯狂的那类商人，他永远最先想到的就是怎样弄更多噱头赚钱，所以周宵猜他可能是想契合连环杀人案的主题，改得更恐怖一些迎合当下不少年轻人的猎奇心理。

“我决定改掉闹鬼这个主题设定，”于书年果然如周宵所料那样说道，“毕竟这年头人比鬼可怕多了。我会重新请人撰写一下背景故事，当然嘛会借鉴和参考一点真实案件的情况，这和我接下来准备投资的电影也会形成连锁宣传链，所以得辛苦你了。”

这还真是挺辛苦的，周宵这样想到，这样一来室内大部分装饰要改，好些机关设计也受到牵连，要跟麓辉科技公司那边重新接洽商谈。有钱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总是能把下面的人都累死。

不过至少卫呈远是一点也不在意：“好。”

“对了，最关键的是那个迷宫，那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原先的移动装置我已经很满意了，不过我想增改一点，”于书年放满语速，特意强调道，“增加一点又危险又迷人的幽闭恐惧气氛如何？让我想想，就好像暗无天日的秘道，也许堆满白骨会更应景。”

周宵感到卫呈远扶着床栏的手很明显地震了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