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仇人见面

卫呈远的心跳似乎也在此刻停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仿佛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震动，甚至能看见渗人的火光——那是一场燃烧了十年之久的熊熊烈火，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消失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决绝的表情，濒死的惨状，都一一从眼前划过……然后定格在了周宵那张灿烂的笑脸上。

他在那一瞬间恍然不已，难道他又要再一次地经历这样的失去吗？正如周宵说的，来不及告别和告知自己的心意？上天的恶性玩笑，十年前已经开过一次难道还不够吗？卫呈远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脚步先是很快，接着又慢了下来。

四周的嘈杂喧闹都已与他无关，卫呈远拖着疲惫的双腿，有些麻木地挪到大楼楼下，警察和救护人员穿梭在被护栏隔开的通道内，有几个担架被抬了出来，卫呈远以一种莫名的自虐心理强迫自己一一去辨认，每当一个人从面前路过，他的心就狠狠地紧一下。他虽然个子特别高，但也不能完全看清楚，只是死死盯住人头攒动的缝隙里快速闪过的画面。

不，这缕头发的颜色太深了，不是他，这只手的手指没那么纤细，也不是他……或许人群中也有跟他一样心有牵挂的人，有人在拼命往前挤，他从来岿然不动的身形也被人挤得往旁边趔趄了几下，但是卫呈远始终没能像那些人一样迈开脚步走上去。

直到一个熟悉的嗓音越过重重障碍，传入他的耳中：“我没事，我只是脚扭到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卫呈远猛然顿了一下，心中的情绪就像是苦苦找不到出口的泉涌一般，豁然开朗宣泄而出，浇灭了那场噩梦般的烈火。他就像再次活过来一样，忽然找回了行动力，挤开前面的人群，刚好看见两个救护人员搀扶着周宵，那倒霉孩子还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不肯上救护车。

卫呈远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直接把周宵抱了起来，吓得身旁的救护人员还以为爆炸之后又遭遇了恐怖分子袭击。

“卫呈远……你怎么在这里？”周宵受到的惊吓更大，丝毫不亚于刚才炸弹爆炸的经历。

卫呈远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人就问了同一个问题——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南宇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出现了两个熟悉脸孔，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更惊讶还是更兴奋：“卫呈远，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小朋友怎么了？”

“我没事，”周宵挣扎了两下，想让卫呈远把他放下来，可是对方抱得很紧，“刚才幸亏是……我只是有点擦伤，去医院检查下就行了！”

“我跟你一起去。”卫呈远不容反驳地宣布道。

身旁的救护人员不怕死地说道：“对不起，先生，只有家属才能跟车。”

卫呈远哼了一声：“我就是他的家属，哦，不对，是他的爱人。”

周宵顿时焉了，他想起自己之前胡诌的那一堆，心想完了，卫大佬生气了，这下该怎么办好。迷糊起来就神经大条得可怕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搂在他腰侧的手势显得很暧昧非常。

“我也要去，我是他家属的家属！”南宇心想怎能错过这样的热闹，趁救护人员没注意也挤上了车，还很不要脸地摘下墨镜，许诺给别人签名来报答。

于是这辆救护车一下子显得热闹非凡，不过在车门合上之前，又有一个人跨了上来。卫呈远和南宇的注意力都在周宵身上，没有在意，反而是周宵在看清来人的样貌后，坐在卫呈远的大腿上仰起了头：“凌医生。”

卫呈远和南宇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呼喊而移了过去，只见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清瘦男人温和地点点头，坐在了离门边最近的座位上，然后对救护人员说道：“陆队让我跟这辆车，他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

诡异的气氛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有形物体般地弥漫开来，连两个救护人员都意识到了，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来。也只有被炸弹震了一下，疑似患上迟钝后遗症的周宵没有察觉，他把卫呈远的腿当凳子坐，毫不在意地说道：“凌医生是犯罪心理学教授，刚受聘成为警队的心理顾问，刚才幸好是他和陆队在紧要关头把门撞开，及时把我拉开我才没事的，不过陆队就比较惨，后背受了点伤……对了，卫呈远，他就是那个送我花的人，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花匠呢。”

卫呈远本来还想跟周宵好好谈谈关于“爱人”的话题，却瞬间被不速之客的出现搅没了心情，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很久没见啊，凌云颂。”

“原来你们认识啊？”周宵问道，他觉得“凌云颂”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我们都认识，对吧，凌大少爷？”南宇也附和道，当他收起那幅招牌笑容时，似乎才是暴露了他的真实脾性。

周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三个人不仅认识，恐怕还有仇。

“叫我凌医生吧，”男人无视火气中的火药味，淡定地说道，“我哪里还是什么大少爷，我爸留给我的钱也只够我开家花圃而已。”

凌云颂凌云颂……哦，周宵终于想起来了，难怪他觉得耳熟了，跟伊甸园扯上关系的他多少也了解到一些往事——凌云颂，不就是传说中凌氏集团前任董事长凌晓峰的独子吗？不过周宵觉得奇怪，说起来卫呈远很是尊敬过世的凌晓峰，怎么跟故人的儿子再次相遇这么火药味十足？

这下可好，卫呈远、南宇、凌晓峰，当年的几个人又再次聚在了一起，还差一个全世界都围绕他演了一场戏、自己却无故缺席的于书年，就好像是响应伊甸园恶性案件的召唤般，简直可以凑一桌打麻将了。

周宵忍不住为自己没头没脑的想法恶寒了一下，在这样尴尬的场面下他当然不可能去打听这三个人过去有什么过节，不过他倒是有真心在意的，便开口问道：“宋女士……她怎么样？”

他其实一直想知道，刚刚一切都很混乱，有好几次他都想挣脱救护人员的搀扶，去看看那个可怜的母亲，对于宋杰的遭遇他无能为力，要是连他的妈妈也……

“她的伤比较严重，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凌云颂答道，“多亏她在最后关头将炸弹扔了出去，否则可能我们都会伤得很重。这也多亏了你，周宵，要不是你劝服了她，我想她是不会及时收手的。”

“那位女职员呢？”周宵追问。

“跟你一样，受了一点轻伤，还有那位邹先生都没事，你放心，”凌云颂微笑着回答，“我在玻璃门后观看了你的整场‘表演’，很精彩，对你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这会有利于接下来的心理辅导……”

“什么心理辅导？”卫呈远适时插进来。

周宵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跟卫呈远解释，再加上现在这个环境似乎也不是什么利于慢慢解释的场合，便拉陆明璟出来躺枪：“呃，陆队让我暂时不要说，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吧……”

“哦，对‘你的爱人’也不能说吗？”卫呈远本来没有生气，现在倒是真的生气了，犀利地讽刺道。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周宵慌了，赶紧解释道，“当时情况那样紧急，我只有胡扯降低她的戒心嘛，如果……如果电话是拨到南宇的号码我也会那样说的！”

南宇在给了凌云颂一个白眼后，拧开一瓶矿泉水本来想喝一口降降火气，一听周宵这样说差点喷了，接着又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脸色很不好看的卫呈远。

好在最近的医院已经到了，这场意外之旅就此结束，否则南宇很怀疑卫呈远会当场家暴。周宵做了几项例行检查，然后被医生安排留院观察一晚，不管他走到哪儿，身边都随时跟着三个似乎没准就会打上一架的男人，直到他在病房里躺下后一个警察过来做笔录，周宵顿时觉得自己得到了解救，也不像从前那样讨厌警察没完没了的询问了。

好在凌云颂并没有待多久，留下名片和几句简单的嘱咐后也跟做完笔录的警察一起走了。南宇是被卫呈远赶走的，免得一会儿他的狂热闻讯赶来把病房拆了。最后病床边就只剩下了卫呈远。

气氛很尴尬，于是周宵决定主动服软，瞄了对方一眼后说道：“对不起。”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卫呈远冷着个脸问道。

“嗯。”周宵的嗓音很低，显得有些没底气。

“你知道个屁，”卫呈远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来气，拖了根凳子坐在周宵床边开始训斥，“你脑子被屎糊了是不是？正常人听见炸弹就跑，你他妈既不是警察，又不是什么狗屁心理医生，还上赶着去凑热闹？这次是你运气好，炸弹再近一点怎么办？就算不炸死你，把你这条腿炸废，你下半辈子怎么办，拄着拐杖去要饭吗？”

先前卫呈远在电话骂的那两句，因为眼前事情紧迫还可以被忽略，现在当面被劈头盖面的一顿痛骂，周宵直接被骂懵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会儿的机灵劲儿全没了。

“而且，”卫呈远骂上瘾了，上半身撑在病床上，阴影那般将周宵笼罩，“凌云颂是个怎样的混蛋你知不知道，什么狗屁心理辅导，不准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