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意外还是谋杀

卫呈远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去帮周宵搬个家，少看了半天，他的未来老婆就接二连三地被人骚扰。

因为腿脚不便，到了中午周宵本想点个外卖，却意外接到了陆明璟的电话，对方表示就在他公司楼下，想约他下去谈一谈，周宵以自己真的什么都交代完了的借口搪塞了三百遍后，对方还是坚持要见他，他怕再拒绝下去陆警官该上门拿手铐铐他了，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也许是小市民心态作祟，他总觉得被警察约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他现在处在谣言的风口浪尖上，所以他将见面地点定在商业街里一家最偏几乎没什么人去的咖啡馆，然后拖着伤腿，在路人的侧目下一步一停地龟速挪动，等他到店的时候陆明璟帮他点的那杯焦糖玛奇朵的冰都化了一半，周宵尝了一口，苦不苦甜不甜的，一句话总结：难喝得要命。

他苦着脸看着正襟危坐的陆明璟，觉得自己强调这句话强调得舌头都发麻了：“陆队长，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是没告诉你们的了。”

一次发现鬼影和血字，一次发现尸体，一次“连累”同事遇害，周宵也明白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刑警眼里，他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可疑的味道。他咬了一口吸管，因为叹息吐出的气在咖啡面上吹起了一个小泡泡：“拼图我不是不想做，我是真的——就那么一瞥，太快了……我倒现在仍然认为可能是幻觉。就算血字是真的，人影也可能是假的对不对？卫呈远可是马上就追出去了，他那双腿很长一定跑得很快，可也没发现有人哪。”

陆明璟一直不停盯着手机看，边听周宵说边回着谁的信息，时不时凝眉手指飞快地敲击着，摆出一幅下达命令的威严气势。手机那头也不知道是谁发了大逆不道的信息，看得陆明璟眉头一皱，把手机用力拍在桌上，吓了周宵一跳。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谈谈另一件案子，”陆明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一边惊异于还能比警局的咖啡更难喝这个事实，一边快速将想好的措辞说出来，“正好也是十年前，卓静雨女士的意外事故。”

周宵的表情瞬间冷下来，刚才那些局促不安的姿态消失殆尽。他大大的眼睛里透露出的都是警惕与不信任的神色，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讯号，陆明璟看在眼里，决定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坦白道：“当年你母亲的尸体是我和同事在海边发现的，那时你还是一个只有12岁的孩子，我之所以对这起案子印象深刻，一是因为那是我经手的第一次有人死亡的案件，二是同情当时无依无靠的你的遭遇……”

周宵盯着陆明璟看了很久，跟对方不同，或许他的那些不愉快记忆真的已经删除干净，无法让他将眼前这张脸与旧事对上号来。这也难怪，他连自己当年如何与妈妈走散都不记得，出事时又高烧一场，办案警察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张噩梦里的脸谱罢了。如果可以，他倒情愿将那场不幸忘得一干二净。陆明璟忽然重提这件事，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之外，还隐隐多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件往事跟伊甸园的失踪案又有什么关系呢？”周宵这个人有时候迷糊，有时候说话又挺一针见血的。

“关系就是十年这个巧合，”陆明璟说，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咖啡，“相信不用我再重复伊甸山那场火灾了吧。卓静雨女士的尸体被发现在山脚下的海滩上，是在火灾发生的三天后，虽然尸体遭到海水侵泡和鱼类啃咬毁坏严重，但法医还是能推测出大概的死亡时间，跟火灾发生的时间很接近。”

按事件顺序和线索逻辑来陈诉是陆明璟警察生涯的习惯，不过周宵却觉得每一句话都像步步紧逼一般刺耳，他现在不光是警惕了，看着对方的眼神多了一分敌意：“那又怎样？难道你想说怀疑是我妈放的火？”

“……”陆明璟有些佩服周宵的脑洞，无奈地叹了一声，“不，我认为卓静雨女士是受害人。我一直忘不了这起案子，或许还有第三个原因，就是当年被我遗漏的某些重要线索，这些年来一直梗在我心里，所以才放不下。”

“难道你认为……我妈不是意外坠海死的？”周宵紧紧握住咖啡杯，在冷气十足的咖啡馆里开始冒汗。

“暂时并没有明确的线索可以证明这一点，我只是不信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我再次翻查了十年前的卷宗，当时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生了急病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里，烧退醒来之后你始终回忆不起你是怎样和卓女士走散的。当时我们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又烧糊涂了，再加上母亲死讯的刺激惊吓，有所遗忘也很正常。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往更复杂的情况想，于是我们就认为卓女士是带你去海边玩耍的过程中出的事。”

周宵因为脑中联想起海滩的画面而微微瑟缩了一下——难道不是吗？他虽然记忆模糊，但每次想到海边都会觉得恶心和惧怕，他认为这就是南宇所说的那种PTSD。

“当年没有人去深想这背后有可能存在的巧合，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是一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小孩，于是我们将更多的精力花在了替你联系你远在美国的生父……”

周宵忽然莫名心烦，将咖啡杯“啪”地一声搁在桌上，语气明显不悦起来：“陆队长，我始终不明白你纠结当年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希望你可以讲明白。”

陆明璟眸光一沉：“在此之前我仍然想再确认一遍，对于当年的事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然没有想起一丁点线索或什么特别的东西？”

“没有。”周宵十分直截了当。

陆明璟看着周宵的样子就明白他今天或许什么收获都没有，但他并不想就这样放弃：“我翻查案卷的时候就决定弥补当年漏过的所有线索。在刑事案件的证据链上，环环相扣，你莫名生病高烧或许与此无关，但也或许正是关键的一环，这一次我必须要查清楚才会死心。所以我找到当时你住过的医院，几经周折才联络到当时将你送到医院的好心人士，然后我才发现，我们当年果然漏掉了证据链中最重要的一环——你是在伊甸山上被人救起的。”

周宵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明璟，要不是对方那始终不变的严肃神色，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当警察当腻了想改行写剧本。他仅有的耐心都已用光，要不是碍于对方的刑警身份，他早就想骂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陆明璟早有预料，所以很从容地补充道：“救你的人之所以仍然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在七夕那天晚上他在带女友上山看烟火的时候跟女友求婚，一周后他们去注册，经过伊甸山的时候便想去重温当时的浪漫回忆，正好在山上的过程中捡到晕倒在路边你。当年法医确定卓女士的死是意外造成，警方便将重心放在了联络她的家人上，却忽略了一个小孩独自在山里游荡那么多天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所以没人多问，他自然也没多说。根据这些证据，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就是在七夕那天晚上，你和你母亲走散……”

周宵的大脑一片空白，那种不祥的感觉在心中膨胀，简直快要炸开。

“就在同一天夜里，伊甸山见证了一场最严重的恶性事件，”陆明璟继续说道，“一场大火烧毁了孤儿院，吞噬了二十多条人命，也让警方正在追查的连环失踪案的线索彻底中断。而卓静雨女士遭遇不幸，你似乎也遇到了什么不好甚至是可怕的事情，现在我问你，你仍然觉得自己能以巧合置身事外吗？”

陆明璟当年帮助过周宵，虽然周宵看起来并不感恩，但陆明璟仍然对他持有一种近乎于怜惜的亲近感。他自问对周宵已经够客气了，不过或许是职业习惯让他的眸光看上去特别凌厉，充满防备的周宵仍然沉浸缓不过气的震惊中，然而被他的逼问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抠着手指干瞪着他。

“……”陆明璟大概是跟百毒不侵的沈悠待久了，许久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很吓人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嗓音：“人的自保潜能是无限的，连记忆也可以被修改，甚至是删除，但那并不代表不能被再次找回。我的立场没有变过，周宵，这一次我仍然想帮你，而我也需要你帮我，你断掉的这一段记忆或许正是我们破案的关键。”

“可可可可可可可是……”周宵一紧张害怕就结巴，“我真的……”

“你先别急，在这方面我不是专业的，我可以介绍专业的心理医生给你，希望你不要再抗拒，虽然人们常说痛苦的记忆忘了才好，但是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你母亲的枉死就并非只是一件意外了。”

“你认为她是被……”舌头在嘴里打了几个结，周宵始终说不出那个词。

“是的，根据现有证据的指向我可以这么怀疑，”陆明璟凝重地点点头，“也许那天夜里你们遭逢了什么可怕的事故，甚至目睹到了什么，正是因此才招来祸端。”

谋杀，和意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周宵呆立了几秒之后，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他将手茫然地伸向陆明璟，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紧张收回的同时打翻了咖啡。

“对不起！”周宵手忙脚乱地收拾道，却又觉得那杯倾洒的咖啡将他心中堵着的情绪泄了出去，他需要发泄，他不想思考任何事情，情愿让自己忙碌在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中。怎么可能呢？不，不会的……

他站了起来，简直快要用自己的衬衫去擦污渍，他来的时候陆明璟就发现了他的脚伤，便也赶紧起身阻止他。于是在空无旁人的咖啡馆里，他们两人忙活了半天也不见服务员过来。最后陆明璟见周宵执意抢过自己被咖啡弄脏的手机不停擦拭，见惯了风浪的他怎么会不明白周宵此刻的心情，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有必要带周宵去看心理医生，刚这样想着，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周宵手一抖直接摁下了接听键。

“老大，不好了！于书年他……”沈悠的嗓音从电话那头突兀地传来，“救命！啊——”

那呼救的女高音叫得两人心里发毛，然后电话就此中断，只剩下了不祥的忙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