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想给你一个家

噩梦让人喘不过气，但周宵觉得他醒不来，他也不该醒来……他醒来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想法存在于他的潜意识里，让他在家里昏睡了两天。

就像是受到惊吓的仓鼠，抱头躲进自己的窝里，对这个世界对自己都丧失了信任。

宋杰和妈妈交替出现在梦里，还有那条狭长的走廊。他一会儿梦见妈妈在前面走，自己叫不住她，一边又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那里，他很害怕，却被一股力量推着往前走，一步一步，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跟着跳了一下。长廊的尽头是一扇门，他的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却迟迟不敢打开。

忽然，门的那头也有谁想要开门，他惊恐地感到手中的把手转了一圈，想都没想就用力扯上把手想要把门重新关上。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上，越来越快……

周宵猛地睁开双眼，有好几秒种他都反应不过来，脑子钝得像块石头。然而他才意识到，那些声音来自于门外，是有人在敲门。

是谁？周宵懵了片刻，然后暴躁地扯过软绵绵的抱枕压住自己的头，门外消停了片刻，然后又响起了敲门声，不是催物管费或者送外卖的那种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非把他敲到开门不可。

于是周宵只好黑着眼圈，抱着鸭子抱枕跑去开门——

门外赫然立着一个庞然大物，黑压压地挡住了所有光线，吓了周宵一跳。只见卫呈远单手撑在门框上，脚边全是大包小包，烟头扔了一地，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卫呈远拿起手中的烟吸了一口，然后随手扔到地上踩灭：“你再不开门，我就要撬锁了。”

周宵：“……你来干什么？”

卫呈远哼了一声：“看看你死了没，随便发个短信就叫请假，到底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

“对不起，我明天就去上班。”周宵木然答道，本能地就想关门，却被对方挡了一下，接着卫呈远直接拎着他的大包小包走了进来。被擅闯了民居的周宵一脸无语，然后发现卫呈远搁在地上的某个口袋里居然露出了煎锅的手柄。

“你家里什么都没用，上次我就注意到了，”卫呈远在周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购物袋里拿出了各种各样的烹饪器具、佐料和食材，“我看你这两天也没好好吃饭吧，别明天了，吃完饭就跟我去上班。”

周宵昏昏沉沉了两天，整个人还是懵懵的，也懒得反驳卫呈远了，轻轻地“哦”了一声。

“瘦了。”卫呈远凑过来，两根手指轻轻地抬起他的下巴，评论道。他的触碰很轻，多停留半秒就会引人产生旖旎的遐想，然而他及时收手，转头又去收拾袋子里的瓶瓶罐罐，一边收拾一边淡淡地说：“去洗个澡把自己收拾一下出来吃饭。”

周宵麻木地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卫呈远，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让对方留下的，但是看着那张专心致志的英俊面庞，他内心某个地方仿佛被轻轻戳了一下，涌起酸涩的滋味，接着是淡淡的暖意。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又或者是他拒绝别人的关心又有多久了？周宵抱着换洗衣服乖乖走进卫生间。

等他磨磨蹭蹭洗好澡出来，看了看表才知道已经中午了，睡得迟钝的大脑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周宵租的单间里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平时灶台和抽油烟机几乎是摆设，现在终于在卫呈远的手里起死回生，食物的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让吃惯了外卖和方便面的周宵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幸福感。

卫呈远拿汤勺搅了搅鸡汤，又揭开砂锅往肉里加了几块冰糖，接着打了个鸡蛋，和剥好的虾仁放在一起，倒油，下锅，翻炒，动作甚是熟练。他在白背心上套了条深灰色围裙，衬托着两条胳膊上的腱子肉更加紧实有力，在淡淡的蒸汽中呈现出蜜一般的光泽。

周宵忽然就觉得，卫大佬看上去挺好吃的。然后这个诡异的想法吓了他一跳，他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饿糊涂了。

卫呈远关上炉火，从橱柜里拿出了几乎还是崭新的碗碟，一一洗干净盛好菜。周宵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去帮忙，可是狭窄的厨房已经被卫呈远高大的身躯填满，他是挤都挤不进去，还差点撞上卫呈远手里的砂锅。

“一边去，别添乱。”卫呈远用手肘把他轻轻推到一边。

周宵产生了一种无言的错觉：这还是我家吗？

可是他在闻到食物香味极度造反的胃，很快就投降在对方的厨艺下了。他先是乖乖喝了一碗卫呈远盛给他的鸡汤，然后又夹了好几个虾仁扒了小半碗饭，才带着点怀疑戳了戳那色泽诱人的红烧肉，跟那块肉大眼瞪小眼了老半天之后才下定决心放进嘴里，炖得软糯的肉入口即化，让从来嫌弃哪怕一丁点肥肉的周宵双眼一亮，还没咽下就夹起了第二块。

卫呈远看着他吃东西的这幅模样就觉得好笑。他连围裙都没摘，也不急着动筷，就那样撑着手肘看着对方。等到过了许久，专注于食物的周宵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为被观察对象时，才有些尴尬地停了停筷。

“你干嘛不吃？”他问卫呈远。

“我又不饿，”卫呈远说，“你好点了吗？”

有人说美食是消除烦恼的治愈之物，大概是有那么点道理的。不过卫呈远这么一提，让那些血腥画面又从周宵脑中一闪而过，他的筷子停了下来。

“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能被抓到。”他嚼着嘴里还未咽下的饭粒，没头没脑地说道。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卫呈远说，“我知道这件事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也能理解，你可以为宋杰的事感到遗憾，但别圣母一样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周宵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他考虑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道：“我没这么伟大……我一开始是有些自责，在知道宋杰是怎么死的之后我又很害怕，可是后来我……我竟然会感到松了一口气，庆幸幸好不是我。”

他说完之后不大的房间里弥漫起短暂的沉默。诚然，人性的弱点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他没有办法不去想象，如果那天是他踏上那条不归路，或许在伊甸山上发现的尸体就是他自己。他是该为与死神擦肩而过感到庆幸，然而这样的幸运却是建立在另一条无辜生命的代价上，这让他陷入了思维的怪圈，挣扎半天都跳不出来。

看见他这副臊眉耷眼的样子，卫呈远忽然有摸烟的冲动，转念想到周宵不喜欢又忍了，语气难免有些急躁：“你真以为自己运气好到躲过一劫啊，我不管宋杰是灌醉你还是下的药，反正那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被那三个流氓拉走了！”

周宵一惊：“还有这种事？我、我怎么不记得了……”

卫呈远：“你都晕迷糊了记得个屁，不然我干嘛送你回家。”

周宵的重点就跟着偏了：“不过好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卫呈远面不改色：“你自己说的，你忘了。”

然而腹黑地卫大佬心里想的是，我不仅知道你家在哪里，我还亲过你。

“你可以不怪宋杰害你，毕竟他人都死了，但你也别觉得是他‘救’了你，你该感谢的只有我，少胡思乱想，赶紧振作起来努力工作……”卫呈远微微顿了一下，腹黑的眼底闪过周宵没看见的光，“好好报答我。”

卫呈远其实一点也不会安慰人，他个性高冷，脾气急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跟他聊完之后周宵的确放松了许多。平时卫呈远批评他工作上做得不对的时候似乎也是这幅模样，周宵偶尔不服气还会顶嘴或者吐糟，不过这次他是由衷地感激对方。

于是没有察觉到对方言论陷阱的周宵冲这头腹黑狼微微一笑：“谢谢你。”

他的笑容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亮得像夏日里的阳光，看得卫呈远心里一软，伸手轻轻抓了一把对方的头发。

“谢我就赶紧吃饭，吃完跟我去干活，”卫呈远说道，“政法大学的图书馆要有个花园，还记得吗？”

“记得，”周宵心情好了一点，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我的空中花园方案被无情地否决了。”

“那个土豪方案先收起来，等以后来个真土豪再帮你建，”卫呈远笑道，“不过这群舍不得花钱的人还是矫情地要求建在图书馆内部中心，周围围上落地窗，搭一个透明天井。我联系了一家城郊的花圃，等会儿跟我去看看那些物美价廉的花可以满足他们装逼的要求吧。”

“好啊。”周宵点头，他觉得自己的确是不能再这样发霉下去了，出去晒晒太阳也好。

宋杰仍旧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但他再次想起那些画面时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卫呈远说得对，责任不在他，他再自责再圣母也无济于事，唯有努力回到生活的正规，让时间冲淡这些扰人的是是非非。

“对了，上次害你没看到房子真是抱歉，”卫呈远帮周宵又盛了碗汤，看着对方说道，“正好我知道有一处房源不错，性价比很高，你的工资也承受得起，等会儿去完花圃我带你去看看。”

周宵没表示反对，他浑浑噩噩了几天都快忘记了房东后天就要上门收房子了，眼下他的确是很需要找到新住处。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卫呈远安排好了一切的感觉，想了想又认为对方只是担心自己，一番好意吧。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位贴心的领导在这两天里做了很多事，按照周宵的喜好把自己的房子大概折腾过。因为忽然发生了这种事，那次那种忽然升起的表白冲动暂时被卫呈远压了下去，他怕太过莽撞又吓到对方。

这位骄傲得不可一世、经历人间百味却又感情零经验的天才看着周宵的眼里又期盼又温柔，或许正因为他在此之前从未对谁真正动情过，所以这份情意来得迅捷，来得猛烈，他迅速地抓住，然后顺从了自己的真心。他喜欢他未经世故的纯粹感情流露，却又心疼它们总是容易被世事所伤，就好像风中的弱草，柔而不折，而卫呈远甘愿用双手护住它柔韧不屈的意志。

我先给你一个家吧，他在心底这样轻声说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