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周宵这一夜睡得还算踏实，但是却越睡越沉，也不知道是不是淋雨和受惊的关系，第二天早上好不容易挣扎醒来的时候头仿佛有千斤重。

一看时间，完了，闹钟早响过八百遍了。周宵无语地撸了两把后脑勺翘起的头发，抓起公文包冲了出去。经过一晚的修整，他那破手机竟然又奇迹般地复活开机，他挤在地铁里，就着满屏蜘蛛网似的裂痕看着时间，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还想着昨天的事，竟然对迟到这件事也有些麻木起来。

等他赶到写字楼，已经是早会开完、一群小白领优哉游哉下楼买咖啡的时间了。周宵游魂般地挤进电梯，旁边两个捧着咖啡的人事部同事叽叽喳喳的讨论飘进了耳朵里。

“你没看见？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明星呢，穿着件长风衣在办公室走过就跟走T台似的。”

“有这么夸张么？咱们这行有款有型的帅哥也不少，就说公司里，什么霸道总裁、斯文禁欲、软萌奶狗，那都是应有尽有！”

周宵没去深想所谓的“霸道总裁、斯文禁欲、软萌奶狗”都指的谁，反而迷迷糊糊地联想到他最近见到的最像模特最有T台风范的，恐怕就是卫呈远了，那深邃的眉眼，紧实的肌肉和匀称的大长腿……

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周宵摇了摇头，伴随着前面两个小姑娘的争论声出了电梯。

他快速往自己的工位走去，没几步就迎上走路都风风火火的韩泽，也是他的师父。很少有新来的实习生就被分到韩总手下的，周宵猜可能是因为对方看他的简历觉得亲切，后来他知道了韩泽跟他一个母校毕业的，虽然早了几年，也算半个校友了。

不过他上班半个月，也还没摸清他这个师父的脾性。最深刻的印象大概是韩泽总是穿得有板有眼，比普通的穿得像买保险的设计师高级一点，看着像个资深的教授。

同批被分到韩泽手下的还有个叫宋杰的应届生，跟处事圆滑、做事滴水不漏的对方相比，周宵在韩泽手下就像是一个惹事的熊学生。只见今天也穿得风风光光的韩泽大步走来，扬起手中的文件夹，却又只是轻轻在他头顶上点了一下：“好小子，迟到了啊。”

周宵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不起，师父，昨天……”

“行了，我知道了，先开会，”韩泽往会议室走了两步，顿了顿，“伊甸园那个项目的事，你也一起来。”

今天韩泽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但这番圣旨还是让周宵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尽管头还是有些晕，他也赶紧放下公文包收拾好赶去会议室。这还是他上班以来第一次参加项目组的会议，他的脚步有些浮，一不小心就在转角处又撞上一个人。

准确地说，更像是撞上一堵墙。对方比自己高很多，他的鼻子撞在那人的肩膀上，疼得他叫了起来。

“对不……”他赶紧退后一步，然后在看清对方是谁后，连道歉的话都不会说了。

拥有一对秒杀模特的大长腿的卫呈远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穿着一件拉风的深灰色风衣，张狂的胡茬也推干净了，跟昨天的民工形象判若两人，没变的是他看人的眼神还是透着一种让人不爽的高高在上。

周宵不蠢，只花了两秒时间就反应过来，搞了半天秒杀“霸道总裁、斯文禁欲、软萌奶狗”的就是这家伙啊！想起来也对，不论是谁对这番巧遇都不应该感到太惊讶，毕竟他们一个知道对方就是景山建筑装饰设计公司的职员，另一个也知道对方被客户安插进了公司正在跟进的大项目。

在这一瞬间周宵有些无言，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再次见到这个人，好像从遇到卫呈远起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嗨，真巧啊。”

卫呈远表情没什么变化，倒是听出周宵嗓音有点闷：“感冒了？”

周宵觉得，一定是长期单身汉生活的后遗症使然，以至于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好像针一样轻轻戳在他心里，有些酸酸的别扭和感动。卫呈远伸手过来碰了碰他的额头，只是短暂接触片刻又移开。

“好像没发烧，”卫呈远说，“要不回去休息吧。”

“你又不是我上司，别随便给我放假……哎呀，开会了！”周宵反应过来，赶紧往前跑去。卫呈远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万年冷酷不变的唇角弧度轻轻弯了弯。

周宵赶到会议室，发现师父身旁的座位已经被宋杰占据，他没有参加正式项目会议的经验，正在发愁自己坐在哪里才合适时，忽然看见老总何万山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他招了招手。

“坐这里吧，小周。”竟然是邹铭，在西装革履的众人里一身得体的休闲装束显得特别平易近人。看来今天这个会议不简单，连客户都亲自到场了，周宵冲他回以笑容，顶着众目睽睽的压力走过去坐下，他发现宋杰看他的目光带了一点不爽。

最后走进会议室的是卫呈远，他旁若无人地坐到了老总的另一边，轻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排场竟然比客户还大。周宵偷看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后赶紧尴尬地移开目光。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是因为伊甸园别墅改建项目有变，”老总开始发言，“我先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邹铭邹先生，凌式集团负责人于书年于总的私人助理，相信各位之前也已经认识过了，他将代表于总负责跟进整个项目。”

“至于这位，则是我们公司新聘请的顾问总监，卫呈远先生，也是应于总要求，他将统筹负责这个项目……”

跟先前欢迎邹铭的掌声相比，此刻简直静得可怕。做项目最忌讳中途换人，更何况还空降一个顾问职位，周宵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可怕的低气压。

可是老总都这样说了，更何况对方又有“于总钦点”这个皇牌加身，就算有意见也只能吞回肚里。周宵这样的小白对职场斗争没任何经验，仍然觉得老总这样一针见血的开场白是扎得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周宵更不敢去想象此刻韩泽脸上的表情，要知道这个项目之前可是他在负责的，改了几版方案都在客户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下更好，直接被夺权，就算圣人都会生气。韩泽一向做事凌厉，一看就是那种不轻易发火，真发火了估计就是大发雷霆不可收拾的人。偶尔犯迷糊的周宵一直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踩到这颗地雷，却没想到被卫呈远捷足先登点燃了引线。

“接下来大家可以就项目本身畅所欲言发表建议，”老总淡定地继续说道，完全无视刚才那短暂的诡异气氛，“今天召开这个会主要也是为了尽快把方案定下来，之前提供了几套方案于总都不是太满意，所以就派邹先生过来作为代表谈谈他的想法。”

邹铭点点头，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大家都知道伊甸山的发展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当年某个知名富商成立了伊甸园基金，修山路，盖孤儿院，把战争时期留下的毒瘤清除掉，曾获得政府的大力支持，之后基金扶持计划一度搁置，直到凌式集团接手开发，最初的设想就是想打造一个高端的住宅天堂，但是后来山里发生了一连串失踪案，凌式集团前任负责人凌晓峰也意外身亡，开发计划就这样被搁置下来。现在于总是觉得，恐怕人们不会再觉得这样的地方是宜居的天堂了，所以希望大家可以跳出框架限制，提出一些颠覆性的设想。”

“颠覆性的方案我们也提过，”韩泽忍不住开口，看来接连几次被否定的经历让他难免有了怨气，“不知道于总具体是不满意哪方面呢？”

“嗯，我看过之前两版方案，就方案本身来说的确很有创新性，”邹铭和和气气说道，“但站在商人的角度，首先得考虑的是可行性。”

得，全世界的老板都这样，说白了就是又想少花钱又想出效果，估计在场的所有人都这样暗自腹诽着，周宵没想到有一个人还真敢说了出来。

“摊开来说吧，”卫呈远开口道，嗓音跟邹铭相比沉了许多，“于总是想改建伊甸园而不是重建，否则直接找建院得了，可是像度假村或者博物馆这样的提议在眼下又缺乏商业价值，至于原因就不用我再废话了。”

这句“废话”听起来特别刺耳，像是在讽刺韩泽之前做的都是废纸一堆，周宵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师父的脸色难看得可怕，可是除了他很响地哼了一声之外，其余人都不敢说话。卫呈远的气场固然是强大，但或许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于总和老总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竟要请这样一尊瘟神来坐镇？

大概是觉得会场气氛实在是太尴尬，老总草草回顾了一下前面几版方案，然后总结道：“优缺点就是这样，于总的意思大家也明白了，我宣布休会十五分钟，大家也趁机理下思路，等会儿再接着讨论。”

说完老总请邹铭去隔壁的接待室暂作休息，于是大家暂时松一口气，去卫生间去茶水间的都有，周宵注意到卫呈远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也走了出去。没有他在的会议室瞬间热闹起来，争相议论着这位“奸臣”神秘莫测的来历。

周宵拿出他的蜘蛛网手机，打开了公司的八卦讨论群组，发现里面已经炸开了锅。这个八卦讨论组是谁建立的已经无从追溯，没什么事的时候安静如鸡，很少像现在这样沸沸腾腾，充分体现了“底层人士”那被繁重工作压抑已久的鸡血之心。

“我们公司什么时候这么注重员工福利啊？这么有型的大帅哥，让我加班也有动力了！”这是跟中了复读机病毒一样不停重复着颜值重要性的人。

“可是忽然空降一个顾问是要搞什么？这是不是老总的一个试探，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大变革吧？”这是没有被男色所迷惑，抛出阴谋论的人。

“想这么多干嘛，有帅哥你就看，不满足于看那就上！我一看这人就像是男女通吃的范儿，咱公司里还单着的少男少女们可抓紧机会了！”这是实事求是的行动派。

还有更为猥琐的人，猜测这是不是老总的新欢，毕竟老总好男色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随即又有老总的忠实拥护者站出来批判这种言论，声称老总可是每天下班回家准时跟他家里那个“老婆”报道的好男人，让所有直男都羞愧的模范标杆。

聊天记录飞快地刷了半天，才终于有人给出了正确的科普：“我知道他是谁了，简历表上他的曾用名填的‘卫谦’！”

周宵打了个喷嚏，回了一句：“拉面吗？”

人事部的那位同事直接很没道德地拍了卫呈远的简历发到群里，不过周宵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发现老总和邹铭回来了，卫呈远也跟在身后，便只好收起手机做起一副认真听讲的乖学生模样。

讨论继续进行，当然说是讨论倒更像是卫呈远跟韩泽两人争锋相对的唇枪舌战。韩泽不到30岁坐上设计总监这个位子，可以用天才形容，但背后也是一步脚印一捧汗水爬上来的，又怎么会服气忽然空降个人压在自己头上？老总让大家按照座位顺序的顺时针方向依次发言，不知道韩泽是不是憋气憋得失去理智，已经顾不得误伤友军，凡是卫呈远觉得还过得去可以考虑的点子，他都立刻表示反对，好几次老总都头疼得冲他以眼神示意，他都视而不见。

最后大家的目光落到了周宵身上，让周宵意外地愣住了。按理说他这样没有实际参与到项目中去的新人是没资格发言的，可是他坐在邹铭旁边实在太显眼了，上一个人发言完，所有人几乎是自然而然看向了他。

何万山开口：“周宵就不用发言了，因为……”

“让他说说看，”卫呈远看向周宵，“他昨天送过方案书，也直观地见过那幢别墅，我倒想听听他的意见。”

还直观地经历了一起匪夷所思的“案件”呢，周宵在心中吐糟道，觉得卫呈远简直像有意找茬，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难堪，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其实、其实我……”

“没事，”邹铭在旁边轻声安慰道，“别紧张，慢慢说。”

周宵深吸一口气，决定忘记所有人的存在，目光锁死在卫呈远身上，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快速给对方扎了一个小人：“我的意见是……”

在那一瞬间，关于别墅的回忆仿佛又涌现在眼前，让他忽然就福至心灵地来了一句：“反正都像在闹鬼，干脆改成鬼屋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