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是巧合吗

卫呈远在林子里搜寻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就算真的有谁经过，这样茂密的原始山林吞没的身影又何止这一个。他走得远了些，甚至抬头就能看见山上更高处一栋建筑的尖顶，心里一沉，瞬时决定折返。

等他回到别墅的时候，警察已经登门造访。毕竟，这里前不久才发生过神秘失踪案件，刑侦队现在对伊甸山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比较敏感。

几个人围成一圈，研究着别墅外玻璃上的血迹，字迹飞扬有些潦草，似乎是有谁想写下什么却没能来得及完成。

周宵双手抓着过大的牛仔裤，站在刑侦队队长的背后，歪着脑袋看着那半个字：“写得歪歪斜斜的，不知道是看做‘目’还是‘四’才对……”

“也许是想写‘罪’吧。”卫呈远说道，向着他们走来。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后，逆光的光晕将男人的面容在那一瞬间衬得模糊。

刑侦队队长陆明璟在看清来人后，忽然没由来地涌起一种不爽的感觉。他皱着眉头看着卫呈远，还没发问邹铭便在一旁介绍到：“这位是卫先生，自由设计师，也是今天约好过来谈别墅改建方案的。”

陆明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刚才你去哪里了？”

“这位小朋友看见窗外有人，”卫呈远指了指周宵，“我追出去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人影。”

“这方面我们会仔细调查的，”陆明璟也看向周宵，在他身后，有两个人正在给窗户上的血迹采样，“谨慎起见我还是得再问你一遍，你还能回忆起那个人的样子吗，哪怕是一点特征都好？”

周宵抓着牛仔裤，苦恼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就是那种很可怕的感觉，却又很难将那张脸具体化……其实，会不会只是我一时胡思乱想的幻觉？我从一进到这别墅开始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总觉得这里很……很诡异，就像鬼屋似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完，还很不好意思地看了邹铭一眼，毕竟说客户的物业像鬼屋可不是什么好话。

陆明璟轻轻扫了周宵一眼，以他这么多年的刑警生涯来说，他是最不喜欢听见这种模棱两可的儿戏言论的，可是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的火气才刚刚被提起来，又被压了下去。

“这半个血字可不是幻觉，”陆明璟说道，“我们会仔细分析化验，如果证明跟之前的失踪案有确切联系，可能还需要联系你帮忙做个拼图。”

“好……好吧。”周宵脸色一片死灰，就跟学生时代听见老师忽然宣布突击考试一样。

“不过说起来，我建议你们的项目停一停，”陆明璟又对邹铭说，“十年前伊甸园计划启动时期就发生过一连串邪门的失踪案，十年后历史又重演，失踪的还是凌氏集团名下公司的一名职员，你不觉得这很邪门么？”

邹铭觉得，这所谓的邪门，弦外之音无异于“你们这间公司和这个项目都很可疑啊”，但他只是十分有涵养地点了点头：“这么大的项目哪能说停就停，不过我会跟于先生反馈这次的事件，不论这跟之前的失踪案有关，还是恶作剧都好，我们都会全力配合调查，以及加强安保措施。”

“但愿如此吧。那么还得请几位配合警方登记一下个人信息，循例调查所用，后续如果还有什么情况，可能还得烦扰到各位。”

给周宵登记信息的是一名年轻的女警，长着秀气的面容，留着干练的短发。她瞄了一眼周宵的身份证，一边快速记录着一边麻利地从自己头发上取下一枚黑色发卡。

“你用这个穿过那个扣眼，再夹住就好了，”她大大方方地指着周宵露出一截的内裤边说道，或许是觉得自己不太礼貌，又看了一眼身份证上的名字补充道，“周宵同志。”

周宵同志悲愤地接受了来自人民警察的馈赠。他笨手笨脚地跟卫呈远的牛仔裤做斗争，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陆明璟在听到他的名字后，向他投来的略带惊讶的目光。难怪他在周宵面前变得没有脾气，原来从第一眼开始对方就让他感到一种近似于亲切的熟悉感。尽管过了这么多年，陆明璟从青涩的警队新人变为雷厉风行的队长，眼前这个年轻人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弱不经风哭哭啼啼的孩童了。

只是陆明璟对那件惨案印象深刻，当初他可怜那孩子还小，为他的事费了不少心力，也就记住了那个名字，后来周宵就随父亲出国了，这些年来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端详着周宵的侧脸，年轻人的眉眼已经长开，仍然依稀可辨当年的稚气模样，却又有很大的不同。时间总是最好的良药，看不出当年的伤痛给他造成了任何阴影，或许他已经忘了也说不定。

这一出闹腾下来，天色已暗，暴雨之后天边的火烧云显得尤为绚烂，却无人有心思欣赏。说起来，距离周宵母亲那件不幸事件也过去了十年，又是十年，陆明璟眉头轻蹙看着卫呈远提议送周宵回家，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调查一下那个叫卫呈远的人的底，”他侧头对沈悠说道，“我总觉得这个人很有问题。”

“哦，”沈悠把发卡给了周宵，碎发落下来只好随手一撸，“是因为他长得太帅了吗？”

“正经点，”陆明璟轻轻敲了敲下属的头，再次破坏了沈悠的发型，“是因为直觉吧。”

“好吧，我也觉得他有问题，倒不是因为他长得高大威猛又帅气，而是他实在是太冷静了，就好像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又或者是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通常这样的人都非常孤傲，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对他所在乎的人事却又容易偏执，从心理学上分析……”

“闭嘴，收队。”陆明璟言简意赅说道。离开之前他再次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别墅，周宵说什么来着——鬼屋？

谁说不是呢，他嘴角浮现出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容，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告诉他，这事才只刚开了个头。

周宵穿着卫呈远的衣服，坐在卫呈远的车上，脑海里忍不住回想起浴室那场闹剧，忽然就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起来。偏偏卫呈远这个人像个闷葫芦，驾驶过程中一言不发，周宵清了清嗓子想找个话题缓解尴尬，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从后座伸出半个脑袋硬要贴着自己的阿拉斯加犬：“你的狗，哈哈，真热情。”

卫呈远目不斜视：“对别人它可不这样，大概喜欢你。”

那又怎样，周宵心想，难道还要送给我养吗？但毕竟对方都好心让他搭顺风车了，周宵也不能表现得太不知好歹，便只好又努力找话题：“你是个自由设计师啊，好酷哦。”

卫呈远：“嗯。”

这人怎么这样，周宵在心里吐糟。现在才刚下山，离他家还有一段距离，他的手机又坏了不能玩，要他闷声不响地和这一人一狗待在狭窄空间这么久，实在是会憋死他。于是他想了想，继续锲而不舍地找话题：“对了，伊甸山从前真的被叫做白骨山吗？”

卫呈远沉默了片刻，周宵还以为他不想理自己，正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时对方却缓缓说道：“嗯，挺久之前，那是战乱时期的事了，许多逃难的人躲进山中，光是饿死的人就不计其数。所以我才说，这山里有鬼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周宵打了个寒颤，他不想去回忆那张“鬼脸”，心不在焉地挠了挠海盗的下巴，这会儿换他不想说话了。

“怎么，真的被吓到了？”卫呈远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胆子这么小，还敢一个人跑来送方案书？本市的都市诡闻中，最精彩的就是十年前伊甸山的连环失踪案了，你没听过？”

周宵点了点头，他还真没听过：“十年前我被我爸接去美国生活了，直到念大学时才回来，估计刚好错过了吧，要不就是不记得了……不过这些有钱人也奇怪，干嘛选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来开发？”

“历史遗留问题让这里成为了几不管地带，你认为是什么吸引了那些有钱人呢，真的是青山绿水和怡然情操吗？”

周宵瞪着他，卫呈远笑了：“算了不说了，免得教坏小朋友。”

“我又不是小朋友。”

“我说海盗，他才一岁。”

“……”

周宵看着那个压在他腿上的狗脑袋，海盗咧着嘴冲他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得人心里是暖暖的，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反正这山风水不好，明天回公司都不知道怎么跟老总和师父交待，好不容易改好的方案书就被我泡了汤。”

“不关你的事，”卫呈远说，“邹铭本来就没打算看你们的方案书，否则也不会请我来了。”

“那更糟糕，”周宵悻悻地给海盗顺毛，“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们还不给气死。”

“程咬金”根据导航的指示准确地开到了周宵家楼下，停好车以后却发现周宵久久都没动，挑起眉毛：“怎么，还要我送你上去吗？”

周宵哭丧着脸：“腿……被狗压麻了，你等我一会儿。”

卫呈远忽然就觉得好笑，以万年都难得一见的兴致调侃对方道：“那要我背你上去吗？”

周宵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夺门而逃，跌跌撞撞地落地：“不、不用了！”

卫呈远看着他滑稽的受惊模样，竟然笑出了声，这让周宵抬头惊讶地看着他。即便是认识这么短时间，他也几乎认定了对方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笑的人。但是那样放松的笑容转瞬即逝，短暂得又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谢谢了，”周宵扶着车门揉了揉自己的大腿，他认为不论卫呈远这个人人品如何，他今天都占了对方不少便宜，所以十分认真地强调道，“你给我留个电话或地址吧，回头我把衣服洗好还你。”

“再说吧，”卫呈远赶在海盗溜下车前探身过来关上车门，“说不定下次还有机会再见。”

周宵正想回一句“没有下次了，我只是碰巧被抓来跑腿而已”，卫呈远便一踩油门驾着车绝尘而去，只有海盗还非常不舍地从窗户里探头出来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回眸。

这人真是奇怪，周宵望着那辆远去的银灰色牧马人，晃了晃自己麻木的左腿想到，他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相处，但是举手投足间的蔑视众生姿态又很容易让人抓狂。或许所谓的自由设计师都是这样的臭脾气吧，周宵耸耸肩，一跳一跳地向小区大门口走去。

他在楼下的小吃店随便点了个炒饭打包，回到他租来的小蜗居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下了那身不合身的衣服，然后才想起来喂他养的小仓鼠，他给那只名叫汤圆的仓鼠换了木屑装好粮，又看着小家伙跑了一会儿滑轮，还没到九点就已经犯困了。

毕竟，这半天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魔幻了。周宵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躺上了床，伊甸山、别墅、鬼影、卫呈远……一连串的幻影塞得他脑子昏昏沉沉像团浆糊，还没能理出什么头绪他就睡着了。

梦里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沉甸甸的木门，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向前走去，他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个地方，当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拧开门把手时，他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喘。

那张鬼脸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迷迷糊糊地挣扎着翻了个身，在半梦半醒之间很快又睡过去，等到早上醒来时已经忘记了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