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难

白悉很熟悉家乡的冬日的风，但刺骨的寒并不会就此减弱。

又似乎连寒气也会蒸腾，一点一点地侵蚀肌肤，最后变得麻木。

冬天的生意并不是很好，白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吃午餐，留在摊面上的就只剩下白悉一个人。

虞礼就在远处的店面门口看着。

白悉走之后，虞礼心中便有个疯狂的想法――他想白悉，想要看在家人面前的白悉。

白悉的家乡是个县级市，没有高铁站和飞机场，虞礼飞机倒火车最终到达了那个不算富饶的地方。

高楼大厦只有三四栋，连公交站牌都少得可怜，虞礼背着个包站在火车站道口，一时间有些迷茫。

他挥手招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问他：“去哪儿？”他也一时间脑子发空，最后才说了一句：“去最大的那个商场吧。”

这座小城布置得实在是太过简单，唯一笔直宽阔的国道从火车站甩到城市外，还有一些没画地线的街道藏在犄角旮旯。

这里没有在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连锁便利店，也没什么知名的大型商场。

连出租车也不一样，司机们从不打表，从哪儿到哪儿都有特定的价位。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小了。

这里有和在大城市生活不一样的规则。

虞礼下了车，跟司机道谢。

眼前的商场其实算不上有规模，四五层高的楼，占地面积也不大，商场西门连着步行街的入口。从虞礼这里看过去，那里走动的行人不少。

步行街不是一条很宽的街道，除了两边的店面，还有市外的摊面，虞礼就在这些市外摊面仔细寻找――白悉的家庭状况和背景在学生会不是秘密――虞礼知道关于白悉的所有消息如今都具象化有了实体：简单修葺的火车站、墙体已经斑驳的商场、不算宽阔的商业街道、口音浓重的出租车司机……这些都是白悉熟悉的人事物，虞礼看到这些闪动的画面，好像能透过此刻的场景来联想白悉的过去。

但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白悉的生活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困苦。

白悉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可虞礼一眼就认定那是白悉。

他看见站在寒风中冷得跺脚的白悉，一时间竟不敢相信。

而后，他眼中的白悉透过来往人群的脚见到店铺墙角下的塑料水瓶。白悉走过去把瓶子捡起，拧开瓶盖把瓶中的水倒在地上，将瓶身踩扁，收在了摊面下的柜子里。

白悉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虞礼看过心里却不好受。

小摊前来了几个买袜子的客人，有的人在挑挑拣拣，有的人在跟白悉讲价，白悉忙却不慌，热情应对。

一群人围着摊子面前挡住了虞礼偷看白悉的视野，使得他只能见到白悉的帽子檐。

虞礼便收回目光。

如果说此次见面之前是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想念，那么见面之后虞礼才知道生活对白悉有多么残酷，而他自己也应该思考，该做出怎样的决定才能让白悉更幸福。

虞礼在这个无名小城逗留了三天，最终敌不过姐姐的夺命call而回了家。

苦于生计的白悉并不知道有人窥探他的生活，他每天忙于打工，连手机都很少打开。他就像是一个只会劳作的机器，如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只为了活下去。

可是生活从来不曾善待在这个时代苦苦挣扎的人――白悉的右手在工地被砸伤，暂时干不了重体力劳动。

在医院的大厅里，白悉吊着胳膊坐在输液的人群之中，他垂目看自己打着绷带的手臂，突然感觉人生只留下了暗淡。

他不想过因为没有钱而烦恼的生活，他不想让本该到退休年龄的父母干最辛苦的工作，他不想再体会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的感觉。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不给他机会。

老天爷也在看他的笑话。

穷人想要翻身太难，这下他是彻底懂了。

偷偷滑下的眼泪滴落在白色的纱布上，浸晕消失。

忙忙碌碌的人间世界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坐在椅子里的高大男孩究竟哭没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