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悉的自述

有点太难熬了，坚持不下去了。

穷人是不是连选择生活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苟且的活着？

我十五岁那年，大我六岁的大哥离家打工，一去就是半年，最后被一同打工回来的人告知大哥在打工的地方失踪，没有音信。

没忘记那种失了亲人失了倚靠的感觉如晴天霹雳，令人不敢相信。大哥二十多岁的人怎么可能说失踪就失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但是没有能力的我们只能硬生生接受了这个现实，盼望大哥其实还在哪个地方生活着。

家里有得了肾病的爸爸，干不了重活又需要吃药，一家子生活的重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被妈妈抗了起来。

她知道大哥要坐牢的时候险些惊厥过去，看到我和妹妹又硬生生挺了过来。

然而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日子还得过。

我十六岁的时候跟爸妈说要辍学去打工，我妈第一个说不行。“读书才有出路”这话我记得很清楚。

后来以公费考上高中，一年学费五百，连交三年要学费一千五百块钱，拿不出来。

妈妈跟单位里领导透支工资，加上我自己刷了一个月的盘子，勉强把学费和书杂费交上。

高中繁重的学业和穷困的生活让我喘不来气，有时候从学校放学到家的这段路程走着走着就想哭。太累了，坚持不住了。

一边拣废纸壳一边哭，发泄完情绪还是抹了眼泪默默回家。

就这样过了两年。

高三的时候更累，上完晚自习回家看见学校门口好多家长来接孩子，我从不去寻找，因为我知道我妈比我更累，她开始上了年纪，却还是勉强自己去干活。

高二的时候她辞去了单位的工作，在步行街弄了个小摊子卖小百货。放假的时候我去帮她看过摊，夏天还好，冬天才更难过，不管穿了多少衣服，北风一吹，寒气从脚底钻进来，忍不住跺脚来取暖。风像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

等我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妈恰巧也在门口，她正整理捡回来的塑料瓶子，没看见我。

我过去帮她收拾，见着我的手她抬头，脸上露着笑，说：“回来啦，学习累不累？”

我说不累，然后问她是不是又去夜市了。

她说：“去了，诶呀没事儿，我回来的时候走的大道。趁这时候还有夜市我得去卖两天，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挣了多少钱。”

“多少？”

“七十！诶呀要是这几天都能挣这么多就好了。”她挺开心，把装塑料瓶的大米袋扎口，收进小仓库后我和她一起进了屋。

妹妹在屋里睡觉了，我爸还没睡，见我们回来了给倒水洗脸。

高三的时光走得飞快，高考那两天我妈没去摆摊专门陪我，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有点儿感触，会越来越好的吧。

成绩下来的时候松了口气，好在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相中的大学稳了。

我是我们社区考得最好的，又因为我家太穷，社区组织给我凑学费，我才能如愿上大学。

我很感激。

高考后的三个月假，我开始去工地找活干，因为没有什么技术，只能搬砖扛水泥。这东西扛的多挣的也多，很多时候都是在勉强自己，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浑身酸痛，久而久之反而习惯了一点。

有一天发现一起干活的大爷五十多岁还在干苦大力。

“没办法，总得生活。”他说。

离开家的那天去火车站买票，没有硬座只有卧铺，舍不得买，买的站票，一站就是二十个小时。

当脚踏上大城市的土地的时候，见大城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像是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土包子，看花了眼。那一刻开始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大一学期学业相比高三轻松太多，有足够的时间打工，发传单或者去当服务员多少能挣一些。

然后依靠低保证和入学成绩，又得到了学校的补助。省吃俭用一学期，寒假回家的时候省下很多钱，还能给小妹买点零食，就很满足了。

大一下学期的一天下午，班长跟我说辅导员找我，要我去办公室。等我去了的时候听导员简单嘱咐几句，之后脑子发懵。

“你妈妈打电话过来，让你赶紧回家，说你爸爸要不行了。”

五雷轰顶。

不知道怎么回得宿舍，简单收拾了下行礼就走，装作冷静地跟室长说：“我请假回家，不用等我留门了。”

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一路上都还恍惚着，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明明过年的时候还很健朗，怎么短短三个月就要不行了，没办法接受，不敢接受。

下了火车，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家，突然觉得家门口如此萧索。进了屋，家里好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屋里我爸在床上躺着，我妈和妹妹在一旁压抑地哭。我爸他脸色很不好，他看见我，说，小悉，你回来啦，过来爸这边。

我走过去，握住他伸出的手，紧紧地握着。

他说了很多话，我想仔细地听却听不清楚，只能更用力地握着他的手不住地点头。

“小悉，你爸一辈子没能耐，拖累你们……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照顾你妈妈和你妹妹，等你大哥回家……”

这是我唯一听清楚的话，也是我爸说的最后一句遗言。说完，便再也撑不住了，慢慢合上了双眼。

我爸走了，真的离开了我们。

手中的温热慢慢消失，攥不住，忍不住了，放声哭了出来：“爸！爸！”

人死后，活着的人总会不自觉地去思念。在家给我爸安排后事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以前给我和大哥讲的故事，他对我和大哥说好人一生平安，做人要讲良心。可是又有多少人丧尽天良还养尊处优，而那些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却只能艰难又痛苦地活着。

将我爸安葬之后和我妈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妈说要我安心读书，而她就在这里陪妹妹念书长大，顺便等我大哥回来。

那天我才发现，我妈已经那么老了，皱纹多了许多，鬓边的白发那么显眼，灼得我眼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