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叁 如释重负

梅苒若去局里做笔录之前，凭着还算深刻的记忆，画了两幅简稿，分别是那晚前后包间所在场的人，以及在她意识清醒以前，这些人所处的位置。

梅苒若去局里做笔录，是凌安期和金凝阳一起陪同。

凌安期并不是这个案件的主检，主检是那个几年前以同样的案件，和胡骃打过官司的检察官，最后以证据不足败诉，再加上当时的被害人愿意私了。

如今同样的案件，同一个被告，主检就觉得他怎么也要完成他当年不能，和没有完成的事，而凌安期就从旁协助。

梅苒若做完笔录，就展开那幅后房间的画纸，手指着其中两个人，问道，“文警官，请问，你们当时到场，有见过这两个人吗？”

文兰芷拿到这两幅画时，就觉得梅苒若记忆力和绘画的技术都非常高超，基本和当时的情况都非常吻合，不过这两个人，她怎么觉得好像是多出来的。

文兰芷把画纸移了一下，给旁边的警官也看了看，问，“这两个人有印象吗？”

警官仔细地观察，当时在场的同学基本都做了笔录，可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他们做警察的，记忆力都非常好，有时候还会重复问了问，而且这才几天前的事，就疑惑了，“你确定有这两个人吗？”

梅苒若很肯定地点头，又缓缓道来，“我是被一个师姐拉到后面那个包间的，进去后就观察了一下，这两人当时是在唱歌，我看到胡骃后，就打算退了出来，而师姐提议道以酒释怨，其他人就起哄劝着，只有她俩什么也没有说。”

“或许是她们不太清楚事情原委而没有起哄，这也没什么，可问题是，我在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由一个师妹扶着去向卫生间，”

这个他们都知道，而这个师妹的笔录里也有这一段。

“出包间门就撞见了她们，形色匆匆，就好像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着她们，着急地跑了。”当时梅苒若还和她们撞了一下，只是她的情况不太允许她去多想。

如果是这样的，这两个人提前走了，警察到场时，她们就应该不在，但为什么提前走，还走的匆忙，毕竟在当时还有好多同学都在，所以是察觉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才让她们着急离开。

文兰芷也想到了，前包间的人多，但是都没有参与后包间的事，笔录里也没有涉及，就算有些同学愿意作证，也算不上强有力的证据，如果这两人是在后包间的，这也是一个突破口。

“陈警官，你现在立马去调查下这两个人。”文兰芷吩咐道。

明天就要开庭了，只希望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到了开庭，就算来得及，也是于事无补，更是束手无策。

开庭过程中，检方以手中的证据陈述，但是警方却出了纰漏，证据无法到场，现在只有被害人和证人的简述，没有物证，就算能够量刑，也是低之又低。

迫于无奈，检方提出以证据不足，遗漏罪行，需通知新的证人，调取新的物证，重新鉴定，补充侦查为由，申请延期审理，就如当年。

庭下，几乎所有人都气急败坏，主检恼怒地说道，“这又是要重蹈覆辙了！”

当年也是，开庭没多久，所有证据都不能到场，事后丢失的证据也没能找回，同样申请延期，却没想到延期过程中，被害人愿意私了，最后延期取消，所有都不了了之。

“这次，是有两个被害人。”凌安期说道。

文兰芷刚打完电话，就解释着，“我问了局里了，系统遭到破坏，证词没有及时调出，现在已经恢复，物证吗，当然还是保存好好的。”虽然运送物证的车在路上遇到车祸，但是车里什么物证都没有。

因为几年前的事，文兰芷早就已经防范了，只是一直没有揪出内鬼，不过经过此事，一切都该浮在明面上了。

“我说你们还知不知道，我是主检，主检！有什么事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主检还是开庭前，收到凌安期的提议，开庭直接走程序，然后申请延期，就跟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他们要将计就计。

“你认为，就算物证，人证齐全，胡骃最多能判几年，而且辩方也会按照最低量刑辩护，胡骃做了这么多，就判一两年，也太便宜他了，更何况他这次只是在场，没有参与，说不定还能无罪，你也清楚，他们的手段有多高明。”凌安期说着。

“话是没错，就算有其他的人证，物证，能给他判多少。”主检说道。

“所以，我们要多罪并罚，”文兰芷提到，“胡骃的父亲胡为暗地里都做过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隐藏太深，一直都没有抓到把柄，”

“但胡骃不一样，通过去年多数离婚案件来看，那些视频和照片是由胡骃手里透出来的，这就说明，胡骃在做某件事是一定会记录，所以当晚事发的包间里应该会有摄像头，我们也重返过现场，确实有按过摄像头的痕迹，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怎么拿到视频。”

“还有，胡骃在使用忘忧丹方面是个老手，也从事贩卖，我们手里也有一些证据了，只要这些一定实，那就不止几年的事了。”

“文警官这么说，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一定。”

凌安期就吩咐金凝阳把梅苒若先送回去，案件延期也要等上一个月。

他们出来时，正好碰到胡骃一行人，胡骃还冲他们挥了挥手，笑的肆意妄为。

要不是金凝阳拉着，梅苒若就想上去踹几脚。

凌安期拉着梅苒若到一边，就说，“你刚刚也听到了，胡骃做的事不止这一个，只要做下了，就一定会有痕迹，一旦落实，那他这辈子只能待在监狱里了。”

“凝阳，把苒若好好送回学校。”

“知道了，妈。”

车行驶到一半，梅苒若望向窗外的那张脸就转了过来，望着金凝阳轻轻地说，“师兄，我们去下医院吧。”

自从出了事，梅苒若出院后就没有再去过医院，她大概是害怕见到她们吧。

其实，也有很多同学去探视过，安慰过，毕竟这么大的事。

而且学校的心理教授也在医院任职，带着几个学生也在做心理辅导，因为都是相熟的人，聊起来也比较容易。

金凝阳本来也是跟着老师的，不过梅苒若的情况也不太好，所以这几天也是两边跑，老师还提议，尽量让梅苒若也做做心理辅导。

“好。”

金凝阳帮着提着两个水果篮，先送进一个病房，这个病房里的女孩是当场就送来的，没有回过学校，就是今天庭审后也是直接回医院了，来探视的同学也没有多说什么，所以这个女孩的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

而另一个病房的女孩，就显得阴郁了些，好不容易中途逃离那个地方，却又深陷学校里的闲言碎语，大概承受不住，就选择了轻生，还好同学发现及时，也急救及时。

“同学好！”

“阿姨好！”

“你们坐，我去打点水。”

“好的，好的。”

“金师兄，梅师姐。”病床上倚坐的女孩轻声地喊道。

金凝阳好像明白梅苒若的疑问，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她叫陶瓷。”

“哦，陶师妹。”

然后，金凝阳又把水果篮放到桌上，说，“那个，你们聊，我去老师那里看看。”

“梅师姐，坐。”

梅苒若坐在床边，而两人就相顾无言，沉默不语，过了很长时间，又同时开口。

“师姐。”

“你…”

过了一会儿，还是梅苒若先开了口，语气沉沉，“你，不要想太多。”她很明白陶瓷所承受的压力，她又何尝不是。

“我怎么不能想太多，明明不是我的错，在他们每一句话里，每一个字里，都是我的错，”陶瓷悲哀的述说着，她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地狱，却又进到另一个地狱，出都出不来。

这些天，那些流言蜚语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耳边回荡，陶瓷想把耳朵堵上都堵不上，“梅师姐，你知道吗，深海里的漩涡也会有停下的一刻，可是人造的漩涡却重来没有停歇的一秒，就算爬了出来，也会被推了下去，师姐，我做不到和你一样，能在漩涡里淡定自如。”

陶瓷是美术系的，在学校里的展览，看到有几幅画特别喜欢，只是没有名字，右下角有朵红梅，也有很多喜欢的同学，就称这些画的作者为红梅花。

机缘巧合之下，从秦韵教授那里知道，原来是同校的师姐，一直在国外交流，不日就要返校，在见到真人后，陶瓷就觉得，不愧是人如画，都美丽万分。

再加上秦韵的关系，陶瓷经常能见到梅苒若的画，就越来越崇拜。

还有这件事，学校里的流言难听至极，其中梅苒若就占大部分，陶瓷就觉得梅苒若师姐真的是太厉害了，竟能处变不惊，她以为她也可以跟着一起做到，终究还是太高看了自己。

梅苒若自嘲了一下，就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漩涡里就一定是淡定自如呢，我只是已经在漩涡底下了，被鞭笞到麻木不仁。”

陶瓷不太明白，而梅苒若还在继续地说，“深海的漩涡能停，人造的漩涡也会停，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是最傻的行为，你要想着这阵风会越吹越远，越吹越小，等到下一阵风，就不是同样的风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谣言止于智者，可是有太多人却愿意去做傻子，所以何必在乎傻子说的话，那岂不是显示我们更傻，”说着说着梅苒若就笑了，原来她也曾是个傻子。

“所以，有些人，有些事，不必太过分在意，也不必太过分关注，虽然有些是事事关己，但是对他们来说，我们也许就像是一阵风可以吹走的树叶和花瓣，他们对我们来说也应该如此。”说到现在，梅苒若才明白，她过去和现在一直执着的那些，都是太没有必要了。

陶瓷好像也明白了，两人相视而笑，竟同时相互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

金凝阳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回到病房，却没有看到梅苒若，就问，“梅苒若呢？”

“哦，师姐刚刚离开了，不过我看她走的时候，好像很伤心，是那种如释重负的伤心。”

金凝阳就连忙去去找，终于在一颗阴暗的树下，找到梅苒若。

梅苒若自己抱着自己，头埋在腿里，要不是身躯在微微地抖动，金凝阳都不觉得她在哭。

而且，他每次见到梅苒若哭都是无声的，太憋屈了。

金凝阳走了过去，就轻声地说，“要哭就大声哭，也不怕憋到爆炸。”

梅苒若抬起头看，闷声着喊，“师兄！”

金凝阳蹲了下去，双手轻轻地在梅苒若脸颊上擦拭着，瞧瞧这内双都快哭到外双，很有气势的丹凤眼，肿起来有些呆呆，“你想哭，不会找我啊，要是我妈看到了，指不定扒了我的皮。”

梅苒若突然抱住金凝阳，放声大哭，好像要把原来没有哭出来的，在这里全都哭出来。

金凝阳也只任由着，一些经过的人看到后，就嫌弃地指了指他，他也只是尴尬地摆了摆手。

待梅苒若差不多平复后，金凝阳就领着她到医院外，不算很远的一家冰淇淋店。

金凝阳买了好几种冰淇淋放在梅苒若的面前，又两盒搁到梅苒若的眼睛上。

梅苒若嘶了一声，“哎呦。”

金凝阳觉得差不多了，才拿了下来，又拿新的一盒递给梅苒若，自己打开那两盒吃。

“哎，那都化了。”梅苒若阻拦着。

“那也不能浪费啊！”金凝阳挖了一勺，又说，“师妹，冰淇淋是个特别好的东西，我生气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就喜欢吃冰淇淋，冰，可以镇定心绪，甜，可以缓和心情，是不是特别好吃。”

“嗯。”梅苒若此刻觉得，心情好像没有那么压抑了。

“喂，报告？”“现在吗？那我现在回去。”

梅苒若也看到金凝阳接电话时，一脸的疑重，就说，“师兄，要不你就先去忙，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自己可以吗？”金凝阳还是有些不放心。

“多亏师兄的冰淇淋，我已经没事了。”

看到梅苒若还能开玩笑，金凝阳也就放心了，“那行，我给你叫车吧。”

“好，”梅苒若瞧见金凝阳把冰淇淋都收走了，就喊着，“哎，我还没吃完呢？”

“你已经吃了两盒了，不能再多吃了，剩下的就交给我解决吧。”金凝阳帮梅苒若叫了一辆车，又吩咐司机一定要送到南越大学，“师妹，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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