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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不变的容颜

作者:滑向永恒的开端 字数:10239 更新:2023-08-13 13:00:36

44?40'N/110?39'W,北美大陆某处。

眼前是一湖绿水。

黄威廉联想到曾经喝过的蔬菜汁——几乎相同的绿色,截然背道的两种气味:蔬菜汁清香,脚下却是一湖腥臭难闻的绿藻水——一阵阵反胃。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黄威廉不许小队成员任何一个人从矮崖下到湖边,按照全智能系统规划好的进出路线,绝不允许任何人偏离左右哪怕一步——包括他自己。

水下机器人传回的数据显示,目前湖水动态平均深度为18米(不包括几处不明深度的高热泉眼),湖水平均温度为16?C(较一年前上升四摄氏度),水体表面积已缩减至215平方千米。

湖岸沿岸纵深部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含大量硫化物的化合物质,在日光之下呈现毫无美感的混合色彩,加之气味,像极了腐烂的凤尾鱼披萨。

水体中生满来历不明的丝绵状绿藻,底层空气层弥漫着的腥臭气味正是由浓稠的水藻所致。

水藻何时而生,没人知道,全智能系统给出的答案也在模棱之间。人们只能无奈接受这些水藻是外来物种;至于从何而来、从何时而来,不知道。

水下机器人传回的最后信息是湖中没有发现原生物种,之后信号就断了;随之湖深某处突然腾起一条粗大水柱,瞬即炸起数十米高度。

高温高压的巨大水柱震憾又壮观,似乎里面积聚着巨大且无穷的能量。

众人站在山崖高处仍然感到脚下的岩石地面震颤不已,错觉当中以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每个人的心几乎不约而同也随之一紧。

好长一段时期以来,或许黄威廉一行是唯一再来造访这湖光山色的人类。若人们不在意气味,这里的景色仍然能够取悦人的眼目。

只是人们早已对这里心中惶惶,不敢,也不愿意再踏足此地;

躲得远远的,随着时光流逝,人们总能成功使自己忘却不愿联想的将来。

此时正值冬季,远处连绵的雪山格外显白。但雪线已较十五年前又向上退升46米,高山植被与时跟近;令人深思愈恐的是冰盖厚度竟较同一参照时期增加了近一倍。

启程之前,黄威廉单独再一次从全智能系统确认关于T?RK?S山脉尽可能详细的相关信息。全智能系统竟在交谈中三次提到T?RK?S山脉某些现实时空参照数据。

它提到山脉中段整体较一年前又抬升近3.5厘米;而较三十年前,也相对仅抬升15厘米。其中令人诧异的是:E峰却较之后一参照时期沉降近1.5米!此外G峰却在山脉整体抬升的基础上又单独抬升56厘米……而千里遥远的WH峰早在一年前一次地震中崩塌了,在正午的光天化日之下,数分钟内,垂直高度被地震之威削低三百米。

那次局域性地震(局域性地震是近些年地质学家对于未知原因的超小范围地震的统称)震级仅为里氏4.5级。

没有任何人意料到,看去一向巍峨险峻又似乎坚不可摧的WH峰竟然如此脆弱不堪?

它像一堵被白蚁蛀透的砖墙,顷刻之间酥散坍塌,并不给地质学家们组织知识的时间,令他们措手不及。

是某部分地质学家们口中所说的板块疲劳之因?还是某部分地质学家们推测地底岩浆潮汐事件所致杠杆效应?或者某部分科学家们猜测可能是引力畸变产生的弹弓效应导致这一毁灭性结果?……

泛界内仍争论不休。

全智能系统处理数批次水下智能机器人水下探测数据,并结合各频段射线实时动态探测结果,最终模拟出湖体立体全真地形实景。发现较上一次探查,湖盆又新增数处隐性、半隐性、显性间歇泉和一处隐性不间歇高温汽液混合泉眼;且该处不间歇泉眼喷发出的混合水体中含有大量成分尚不完全明确的富硫化合物——这一发现或更加剧该湖的生态毁灭。

湖面早已不再平静,队员们不时眺望远处的皑皑雪盖,连绵的雪山依然彰显着无生命又仿佛蕴含无尽生命力的宁静………

……白雪洁静,似在无声诉说着未来的,注定的时空……

广阔的湖面偶尔腾起壮观的喷涌,没有谁胸怀欣赏,队员们只想回家……

黄威廉眉弓斗紧,从远方的雪山收回视线,目光扫过爆起的水柱,不经意看向一处在遮阴处的湖边岸滩,瞳孔继而一缩,随手拉下助视设备。

此行的目的,仍是为评估当‘可预见’毁灭性灾难爆发时,人类究竟将面临什么而收集尽可能精确的、具有时空效力的地质及环境数据,以帮助决策者们制定弃轻就重的末日拯救计划。

关于生态方面,那是环保组织的事了。

镜头自动拉近,黄威廉几乎在镜头定位时立即辨识出湖岸边散布着的一片静物——那是一片中体型飞禽类的尸体——他对那种鸟印象尤深;

有什么尖锐之物在他心底深处斫了一下!

——那种鸟羽毛颜色和斑纹像鹌鹑,喙细长前端向下弯曲成弧形……

愈百具鸟尸,密贴着地面,如此距离,与湖岸颜色如此接近,裸眼根本无法分辨!

双腿忽感失力,黄威廉想要就此蹲下去,但他没有,全智能系统停顿了一个极短到人类能力察觉范围之外的时间,似是犹豫了一下,提醒他说:“这是第一号类族群”。黄威廉听出它似还要补充点什么,但没有。

队员们并未发现队长有什么异样,并不知道队长看到了什么。后续的疑问是,第一号类族群从未来过这里,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它们竟……自寻死路?

“它们怎么会来这里?”黄威廉自言自语地问。全智能系统判断他是在问它,回答说,原因尚不明确,大概率是环境变化所致。但这种鸟对海拔高度比较敏感,这让全智能系统一时也不能确定是什么确切原因导致这一类族群跑来这里而遭遇灭顶之灾。

“龟孙揍的白明川!”黄威廉咬牙切齿,两腮肌肉拉丝。

这一句,声音极低又模糊,全智能系统并未分辨出他要表达什么,队员们根本听不见,没人听得见。

白明川放下手上的文件,摘掉眼镜开始揉太阳穴,忽然耳根发热。老白鼻中叹气,苦笑出声,骂道:“这个熊东西!又在背地里骂老子了!”

不料‘熊东西’突然出现在办公桌前,“你个老东西,骂谁!”

“骂你!”

“骂人如骂己,末了骂自己!”

“老子就是骂自己,行了吧!”

忽然背后涌进来四五个青年,非瓜即枣。

“老家伙,先前说好的让我去,怎么又变卦!”枣A语气相当不满,意带几分怨气。

枣B眼中几分幸灾乐祸,“你那熊样儿!去了还不得出‘外交问题’!”转脸又对老白抱怨着咉咉道:“爹,‘俺’亲爹!叫我去吧!从今往后您就是俺亲爹!”

瓜:“好亲爹!”

瓜:“爷爷!”

枣:“亲爷爷!”

枣:“王叔!”

“……”

“都给老子滚出去!”白明川约摸便宜占得差不多了,一声怒喝最后再捞一把,心中比较畅意。

歪瓜咧枣忿忿而散,门外响起“老龟孙”一片。

‘老龟孙’站起来拿眼斜黄威廉,“别怪老子没想着你!今天这趟可是美差!”

黄威廉翻了个内容丰富的白眼,嘴皮子无声扇动,“你个老龟孙能屙出鲜屎儿?!”

但这次,他错怪老白了。

听说老白临时从某部借调来一位鸟类学家——女,‘枣’间流传脸盘儿身材都不赖!

先前老白抠算着黄威廉出外差不一定赶得回来,暂先安排其他人去接机;老白通讯器里也不说是什么任务,只说要紧得很,一遍遍催得急,说哪怕你小子亲爹死了也先给老子晾着!

黄威廉亲爹那把不知埋在荒山野岭何处的是否还存不存在的骨灰也不幸中枪。他感到事态严重,想到亲爹死了也就万事休矣,还得以活人为重,一路骂着“你个老龟孙就是俺亲爹!”也不知是赚了还是折了,反正有多快来多快。

不曾想这老东西十万火急劳师动将的,居然是叫老子去接人!

不过,好在人是个女的,图片上见过,记得某部纪录片上似曾露过一面?

倒是趁意的类型!

黄威廉恶气消退,承认老白可算是办了一回人件(事)儿。

那鸟类学家专程从春樱国风风火火赶过来,据‘瓜’间小道消息,说她倒是对老白手下某员从未谋过面的大将有所仰慕,只是一直未能遂愿。

不得不说,老白上心了。

临出门,老白在背后言衷意切地喊:“我的儿!你也老大不小了!”鼻头就止不住发酸。

黄威廉咬牙切齿嘟哝了一句“咸吃萝卜!”就消失在了门一侧。

他是眼泪差点掉出来。

老白的心,他懂。老白喊出这句时,眼中是泛起少许光亮……

必要的、不必要的,黄威廉一行数人,三辆车去机场接机。

那机场是一小型半商半民用机场,只供垂直起降飞机使用,没有跑道,所有权归阿尔法?达卡公司,使用权为该公司赠送给全球环保组织联合部的,为期十年。

直升机提前到了,但黄威廉等人仍然早到那么一点点。

原本,黄威廉只怕会准时到达机场,只是部门几个年青小伙子临出发前将老白特意安排的另外几名接机成员调了包,代价是每人被单独狠宰了一顿。那几名部门之‘花’的大姐们自是乐意之至,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要被安排去接人,谁的心里会悦意?

青年小伙子们悦意的很,就嫌司机油门总踩不到底,自己所乘车开的慢,别人的车开得快,巴不得其它两辆车半路好歹抛了锚……

黄威廉站在停机坪接机处,众人之前。空中传来骏马飞驰的声音,正急蹄奔驰而来。众人抬头,黄威廉率先定位声源方向,向远处天空望去——一架旋翼机在蓝天白云背景前如一只体型硕大的猛禽,黄威廉以为那猛禽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俯冲而来。

事实大概也正是如此。

在队长面前青年小伙几个不敢造次,就在队长屁股后头指指戳戳搞小动作,一个个进入另一个维度问候黄威廉一切能想到的可问候之人,连带着老白个老白毛和其人的祖宗一十八代!

猛禽快速飞来,现出飞行器的真身,很快地面人员便看到它的四个快如幻影般的旋翼。

飞机悬于黄威廉的停机坪正上空,舷窗内有人贴窗下望,不巧正撞上黄威廉向上看着的目光,忽然又缩了回去。

“是她!”黄威廉几乎脱口叫出声,耳根忽地一热,他落下仰起的脸,假作稍稍转移视线,其实是想确认一下身后那帮家伙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稍后意识到这两个字并没有发出声来,心下稍安。

舷窗内的姑娘心跳得厉害,几乎要冲破了她的胸口;几经周转到达此地,姑娘早已数不清这颗心这般不安分地跳过多少回,这次更厉害百倍、千倍?

飞机停稳后,机舱门打开的一瞬间,乘机而来的姑娘听到舱门开启的声音,突然紧张得想尿尿。她偷偷再向窗外那个人望一眼,‘不巧’又撞上他透窗看过来的目光。这次她看清他的嘴上长着一圈又密又黑、似乎一定也很硬的短短的胡茬——他……这个人,竟这么邋遢吗?

姑娘忽然生出奇怪的怕,那……会不会扎人?脸忽然发烧,急忙扭回头。

邋遢还不至于,时间紧迫,黄威廉来不及刮胡子,不得不任由它们多生长36小时。

同行人员逐个出舱,那姑娘躲在最后,地面接机人员并不怠慢,上前来一一助上一扶之力。直到最后一位乘员跟近到机舱门口,队长及时伸出双手,队员们心中‘问候’队长全家之声再次响成一片,此时达到高潮。

果然名不虚传哪!黄威廉身后的队员们心中又一次响连成片,但他们的思想很单纯,也更原始。

看得出这位鸟类学家来之前是精心打扮过,显然她并不习惯粉妆玉抹,不过还是能看得出她脸上的淡妆非常用心,或者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黄威廉是说不出这姑娘发型的名称,他无法分辨出她后脑勺上的头发是扎起来的还是绾起来的,反正大约知道她前额一排整齐的头发叫刘海,而且黑得发亮,显得脸比较白嫩。倒使得黄威廉想到,这姑娘细皮嫩肉的,与鸟类学家四个字可不如何相称了?只不知她这个‘家’字里面含了多少水分?

黄威廉心里从她的满分一百分里面扣掉十分,就是这姑娘一身衣装肯定是来之前量身定做的,‘顺弯就斜’,女孩子最讨厌有空隙的地方都贴身,非便装,又不像职业装,有些不伦不类,倒不失美感——黄威廉感觉做这衣服的人真有两把刷子(他若知道这身衣服是姑娘的母亲专为女儿亲手量身裁剪缝制的,不知会作何感想)。姑娘脚上穿一双中跟黑皮鞋,有一点点哑光,看上去一尘不染——那么这姑娘是没有穿高跟鞋的习惯了,这一点黄威廉又返还给她五个百分点。

姑娘礼貌地对伸手之人鞠躬,两腮泛起两抹粉色,她嘴唇动了一下,大概是想说‘拜托了’或者诸此之类礼貌的感谢语,但也许突然间想不起来该说什么了,双手就老实地伸向迎接她的那双手。

舷梯的踏步今天似乎是落差小了点儿(其实是她并不习惯穿中跟皮鞋的缘故,事实上她的工作或者说职业使她并没有多少机会穿皮鞋),姑娘右脚鞋跟触到第二级舷梯平面时,姑娘正陷入晕晕乎乎的意识当中还没反应过来,慢了少许,右腿不及发力,忽然身体重心就向前倾倒。

姑娘微声惊叫,人已经扑到黄威廉身上。

黄威廉来不及思想,或者说思想超人之快,就势就将倒压下来的姑娘大力抱住。

姑娘双臂顺势或者说是本能地箍住那人脖颈,不巧,或者说是潜意识里形成的指令,姑娘嫩薄的脸皮身不由己般贴上那人下巴一侧浓密而且又黑又硬的胡茬!

“真的扎人哪……但并不如何疼,还有一点点舒服的”姑娘的心对她的大脑如此这般感叹。

不知是哪根要紧的神经起了作用,黄威廉的双手似乎并未经过大脑的允许,就自作主张向姑娘身后下方移去……

左手对右手说:“怎么样兄弟?!”它说这话并非问句。

右手立即回答说:“带劲!”它的回答也并非答句。

于是两兄弟趁机又‘适度’地捏了捏。

姑娘的脸刷刷往外冒红,好像被捏的地方与脸上的血液联动,那里的血液都被捏到脸上去了。

两兄弟干着各自相同的事,黄威廉脑子里自动将余下的五个百分点全然返还,隐隐还有想要附赠二十个百分点的意思。来时一路想像着这位鸟类学家会以何种装扮示人,这姑娘就一路变装——

——五颜六色的千变万化中,唯一不变的是她的脸,如同在固定时空内时光飞逝中的美丽田园四季变幻中的精美建筑。

那张脸,似是深刻在时空背景中,又似乎是烙印……

黄威廉的心忽然绞痛起来,他不由地佝下腰,左前臂收在胸口上,这时意志中的某种力量逼迫着他又直起身。身后的队员们仍然没有察觉到队长有什么异样。

有绒雪在晴空中零落,他不知道雪从哪里来,是远风从远山的远处挟带而来,还是高天之上远去的白云将之遗落;落在脸上,微凉。

他将一片巧然落到眼前的细小雪团迎在指尖,它在遥远的金色日光中消融,如此温柔……

一个形像在记忆深处的隐暗处浮现——一个姑娘,穿着绣满樱花的民族服装……她站在樱花深处,花瓣漫天飘落,似雪花……渐渐没过她脚下的木屐,他分辨不出是雪花没过了她的脚面,还是她脚上的袜子与雪花颜色相同……她向他摇手,切愿把他引向樱花深处的小屋……

“扯XX蛋!”

同座的年青队员应声诧异地扭过脸来,两眼写满了问号?

“没有你奶孩儿(吃奶的孩子的意思)的事!”黄威廉不耐烦地缜起脸。显然同座的青年被队长嘴里莫名其妙崩出的四个字小吓了一下。

望着车窗外飞快向后方退去的景物,黄威廉狠狠地自我问候了一番:这可真够不要脸的,接个人竟扯这么远,再想下去可真就到樱花深处去了……黄威廉哪黄威廉,你他妈真够龌龊的!……

左手对右手说:“哥们儿,放她下来吗,适可而止啊!?”

右手表示赞同。

左右二兄弟离离不舍。

姑娘双脚终于沾地。脸还是红红的。

这一过程持续多长时间,或者说姑娘悬空多久,反正是在在场所有人意料之外,多少会有点儿想法,尤其是同来接机的小伙子们,与姑娘同来的同事还在其次;但对于悬空者和悬空制造者,这段时间好像并不存在,似乎是被某种神奇的力量从连续时空中抹除了?

姑娘以为,她一从上面扑倒下来,双脚就触到地面了;而黄威廉也有同感。

除此之外姑娘也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反正有点儿晕晕乎乎,神识与身体不太同步,甚至并没感觉到两腮正在发烫,更无从联想到会不会变红。

气氛一时少许尴尬,好在同来的同事也不算是生人,黄威廉赶紧上前一一握手寒暄,生硬的空气由此化解。

顺应老白临行前的‘应急’安排,可不敢怠慢了这位鸟类学家,必须由分量最重的‘要员’陪同乘坐一车。

队员们不够级,接机一行分量最重的就只有队长黄威廉。

黄队长还是比较‘绅士’,亲手为姑娘打开车门,细致招护着人坐进车里之后,适力关门,绕到左边,开门,坐进去。

鸟类学家姑娘一路低着头,不看窗外,不转脸,竟也不与陪同人员交谈点什么,脸始终红红的;酝酿上万公里的得体之辞也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仿佛一片云雾,出现少时就不见了;就感觉胸口里的心脏跑到脑子里撒欢,如此这般不停蹦来跳去,总也不肯片刻消停。

黄威廉一路上只眼角瞟过右座姑娘几眼,不像抬头上望时那般无所顾忌了。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致,几番意欲没话找话,总也酝酿不出合适的起头。

也不知这段路程是快是慢,直到车子停稳,姑娘和陪同者才醒悟过来这是到地方了。

感觉这段路,既像是漫长的煎熬,又像是一瞬的空白?

老白亲自迎接,免不得又是一番俗套,接机队员一帮青年向着鸟类学家姑娘簇围过去,每个人一路蓄势,这会儿怕是要各显神通。

黄威廉陪站在老白一旁,陪笑陪话,莫名其妙感到自己似乎是在场唯一多余的人。

谈笑间老白暗下里给他打眼色,不想这臭小子竟偏过脸去装看不见!

老白气这小子平时怪机灵,怎么这节骨眼儿上就木了?!

姑娘在小伙子们中间一直心不在焉,脸红红的,像是在发高烧。时不时向某人处明明地偷看一眼。

暗的这小子装没看见,老白正准备明令,却见那姑娘向各人礼貌致歉后就着急似的从小伙子们中间突围出来。

她双手紧张握着,碎步来到某人面前,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他,吱唔着向他发出请求:“你……,请过来一下,好吗?”

说完姑娘转脸就跑到一边离群处,背对着他和众人,仍低着头。

他忽然就听到心里响起一个很流氓的声音:“这姑娘够味儿!”心中惬意,神经中的某根紧崩的弦突就松驰下来,就过去。

黄威廉来到姑娘齐肩处,与她相近挨站。

姑娘大概有什么紧迫之言要诉诸于他,但一道冲之不破的屏障又把那些话给阻挡在了喉咙里;姑娘憋得不行,脸像熟透的红苹果,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姑娘憋出一句话:

“你……捏我屁股”

姑娘声音细如蚊蝇,黄威廉反而听得一清二楚。

他斜了斜嘴角,背手挺胸,心中那个流氓的嘴就和他的嘴重叠了:

“嗯,手感好得很”

夸张起来的心跳使黄威廉的声音也有些不自然的夸张,姑娘的心完全不在这上面,‘手感好得很’那几个字把她惊到了,她张大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地面,两只手半握成拳,忍不住一同往嘴里塞……

……他是个坏人!他是个坏人!坏人!……

他……是个坏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羽毛……

“龟孙揍的白明川!”黄威廉恶骂出声,内心里充满无尽又无力的恼恨。他骂老白,深心处却在咒诅自己。

“队长?”近处一名队员听到黄威廉突然骂老白,惊疑着发生了什么事?(所有老白手下的老部下遇事(无论好事坏事)都习惯性骂老白)

其余队员一半的心思在手头的工作上,一半的注意力被周围和湖里的动静半吊着,冷不丁也不知是队长看到了什么还是怎么回事,心都提了起来。

“测量结果出来了吗?”黄威廉不答反问,语气略显不善。

那队员从队长语气中获得少许心安,看了一眼手持设备上的当前屏幕页面,报告说:“初步测量结果:自水面以上68米厚度空气层平均气温均在零摄氏度以上,地面定点(标准)高度温度数据还没有采集完成,温层图谱还在绘制准备阶段,正在计算中;地质阈系存在不稳定能量波涌干扰,目前探测设备无法获取有效数据。”他瞄了瞄队长的侧脸,见他正怔望着湖岸边某处,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全智能系统给出的建议是:此地不宜久留”

湖面远处腾起喷泉,黄威廉思绪被打断,双眼受喷泉吸引,目光在渐渐低落的水雾中茫然若失。

黄威廉蓦然间深感疲惫,眼前一片迷茫,看不到前方……湖面,远方连绵的山脉,无声远去的云,深邃的蓝色天空……一切的一切……

他忽然想对全智能系统或者谁说他已力不从心,或许是心不从力,苦笑了一下,又什么也不想说了。

一旁的队员似乎从队长无声的表情当中体味到了点儿什么,就不再言语。

此地是已不宜久留,原生物种大量消失证明了这一点。人们记不得、也不记得那些陆行性温血动物何时已在这数千平方公里范围内绝迹,人们也无心关注那些活物的去向。

森林植被的结构和组成已在悄然之中持续发生着本质变化,随处可见的小阔叶林正在挤占原生植被的生存空间,耐寒植物仍在快速消亡;不明成分的剧毒瘴气制造出许多被称为死亡谷的温湿地带,成为温血生物的禁区,剧毒爬虫类的孳生地。

这里唯一随处可见的‘大型’活物是一种北美大陆从不曾见过的褐色花斑小雀。没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大群大群穿梭在林冠带中,在叶盛时期啄食林间如密帘般垂挂着的、无数又仿佛无穷无尽的某种从未在北美大陆出现过的适应能力极强的小型飞蛾的幼虫。

那些幼虫的排泄物颗粒坠落到地面发出的声音像密集的小雨,不停不歇。少量小型啮齿类在飞蛾幼虫的排泄物中觅食;更少量色彩斑斓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无足爬行动物偶尔出现林中某处,又在无声无息中匿踪。

这些外来物种的更替速度,仍在人们的意料之外,还在进行当中。

旋翼机升空,螺旋桨的噪声刺透护麦鼓噪着黄威廉的耳膜,飞速旋转的桨叶像堵在气管里的排气风扇,不停地抽去他肺叶里面残存的空气。

不停不歇的螺旋桨把黄威廉脑子里面搅成糊涂的一团,太多信息,如堆积成坨的乱藤,毫无头绪摸到结果。

而黄威廉,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是美丽的自然景观。雄伟的雪山;无尽的绿色森林;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大大小小的湖……

……但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一幅画。

归途中,黄威廉想到第一号类族群;那无形的锐物又来刺痛他的胸口。

窗外的景色在变幻,又仿佛永恒不变。

黄威廉突然对全智能系统发出请求:“伙计,说点儿什么吧,什么都好……”

全智能系统沉默了一瞬,在他的手持设备屏幕上打出几个字:“伙计,我累了”

窗外的景色变幻仿佛永不停歇;

唯一不变的,是你的脸……

黄威廉久久望着窗外,有晶莹的光亮在他眼中闪动,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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