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希望的火星

如果你在某座月球基地呆久了，你常会看到这样一幕：有一个体态娴静丰柔的女人，常会在固定的时间，面对星空中的某一个方向，久久凝望，自言自语。

她好像有很多话，总也说不完，但当你悄悄走到那满身散发着无限柔情的女人身后，才听清，她其实只是在不断地重复着一句：

“约克，我爱你……”

罗琳已经五年没有离开过月球。

五年，太久……

因为月球引力和‘人造’食物及人造环境与地球有着近乎本质上的不同，月球人的人体细胞所承受的生存负担要比地球人小很多，细胞活性相较地球人则恰成反比，致使月球人比地球人衰老的速度要慢不少。但同时也带来致命隐患：当一个人在月球生活足够久，再回到地球是很危险的。

地球引力会给月球人的人体细胞造成沉重负担，导致细胞内元素分布毁灭性失衡，发生重元素离析现象，几乎不可避免地发生整体细胞膜不同程度脱剥甚至被动裂变、水分子淅出、细胞内容物层次性沉淀……其时人最大的感受就是：生理机能被动性丧失，全身每一寸地方都如同撕裂一般令人痛不欲生，人却连自杀的力量都没有。

非但如此，极短的时间内，人就会因为视网膜脱落、球腔内出血、玻璃体粥样化浑浊而永久性失明；耳膜爆破性破裂；肺部受抑性痉挛；心脏内组织出血；膀胱内大量积液，你以为听到膀胱爆裂的声音，但那时你只是感受到它爆炸了；肛门外括约肌机能丧失……

你在极大的痛苦中仍渴望呼吸，但你的肺已经不在工作状态；你在黑暗中却感觉是身在烈火中，你感觉不到心跳，因为它已经不跳了，只是在挣命一般地不停抽动；

你感觉被摘除了肺部，又被扔进无边的火海……

即便是在人造过渡环境中安全渡过危险期，仍不可避免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器质性损伤，而且大部分是永久性损伤。另外，月球人或火星人一但回到地球，人体衰老的速度会加剧，比地球人要快得多。而且往往从外星球回来的人，极少人会死于加速衰老，而会更早死于各种易域性疾病；而那些导致‘外星人’死亡的疾病，对于地球人来说，几乎都是一些常见的普通疾病。

虽然现在人造过渡环境已经设计得相当完善，但仍存在无法克服的困难。

于是，月球人陷入一种不可调解的矛盾心理当中：渴望回到地球，最怕回到地球！

罗琳想要回到地球，但她更渴望去火星。

因为工作需要，罗琳不得不在月球基地长期驻留。她是光子打印技术开发团队理论组成员，眼下更多的理论团队加入进来，旨在论证光子打印技术在全息显影方面的技术可能。因为尚不能通过技术手段解决地球大气的致命性干扰（折射、反射、微观力场扰动等制约因素），所以验证体系仍只能建立在月球或者其它类似星球；不过技术上能够实现的只有月球。

目前罗琳仍是理论组（现在已成立光子打印技术理论研究室）的核心人物，她一直苦于在微观个体信息获取这一块一直无人有能力顶替她的位置。特别是对于光子的特性及时空特征（时空特征暂可简单片面地理解为寿命），也只有她的老师——那一位东方学者，才还仍可能在她的面前具有老师的资本外，其他人甚至大部分仍与她不在同一层次上。

那位学者是粒子物理学中高能粒子研究领域的泰斗级人物，但他是应用派，一生钻研粒子力场可控技术。

罗琳在中学时期就对粒子物理学有着近乎迷恋式的热爱，而且偏重应用学科。她常会在许多电子科学杂志上看到一个名字——恭施怀闽，一位‘中看又中用的有真材实料的科学家’，意气才华多受人景仰。那时她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其人的学生。

为获得那张‘学生证’，罗琳在求学之路上付出数倍于常人的刻苦：每天十二小时的专业课程，四小时东方语言自修；不放过任何一个实验机会……年复一年，艰难渡过层层选拔，执着追求……终于，那个有朝一日被她‘求’来了。

层层过筛，通向东方的最后一道筛子里只剩下罗琳一个人。筛中岁月昏天黑地，她早已被筛得晕头转向……

……毛日当头，无风无火。罗琳走出某高等学府大门，只觉天旋地转，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被咂干了汁水的躯壳。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白日朦胧，既没有光度，仿佛也没有温度，似日非日，世界显露出它本来的晦暗的基调，各种颜色暗淡无光；杂乱无序的噪声忽远忽近，就像噪音之源在无规律地呼吸吐纳着什么；眼中的一切仿佛不真实，各种表情的行人过往，听得到他们发出的声音，罗琳却听不清那些声音在表达着什么，人们进入视界，又从视界中消失，只是一种虚而不实的画面。

罗琳转头看机动车道上的车辆，稀疏而过，发动机低沉的闷哼声，入耳即达到高潮，又在视界中低沉下去。罗琳觉得这些车辆就像是公路的血液，发动机在路面上飞驰而过的声音就是血液在血管中流过时与血管壁摩擦的声音。她忽然感到她缩小了，好小好小，变成了一颗巨人体内某个细胞中微不可见的因子。正在这一个庞大的运行体之内彷徨没有定向。

罗琳感到冷，裸露在外面的双臂泛起一层小疙瘩。她因此留意行人。但从面前走过的一对男女暴露在日光下的皮肤却一切如常，并没有显出冷的感受。他们边走边用声音语言和肢体语言并表情表达着各自的思维产物，没有人注意到她有什么不同，没有人在意她里面是否有一个反常的心理世界；眼前的世界在它所处的时空中不可逆地向着未知的未来运行着，罗琳想：也许我的存在对于这个复杂精密的世界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我只所以看起来正身处这个五色纷繁的世界，其实是平行时空重叠的假象。她甚至想突然去打扰一下路边正抵着大树热吻的一对情侣，试试看会不会发生时空透视现象并建立平行宇宙的镜像联结，是不是就会产生蝴蝶效应？

……我在那个壮实的家伙背后突然发出一个“Hi！”，那女孩会不会一紧张咬烂那家伙的舌头？（她想像这个背对着她，正进入一种忘我状态的体壮如牛的家伙，他的笨拙的大舌头其实灵巧的像一条游在水中的森蚺；女孩闭目陶醉，早已被水蟒缠住了灵魂！）

会不会因为另一个时空的介入，那女孩突然清醒过来，狠狠打这‘色狼’一个耳光？这一对男女后来的结局会怎样呢？会不会她打的正是未来的某届总统，因而错过了第一夫人？而正因为她的这一个耳光，这位未来的总统情感上遭受挫折，从此而变成一个玩弄女孩子的骗子，最后竟沦为路边抱着手写乞讨牌的乞丐？没有人想到其实那人真正的身份是某国的王牌间谍，他的任务就是刺杀现任总统，而且成功了，就在总统在一大堆摄像机前伸手施舍给乞丐一元纸币时，媒体需要特写，总统与乞丐共同捏住纸币的两端，画面做了一个定格……这时一只蚂蚁顺着乞丐隐在钱背面的中指迅速爬上纸币并像跳蚤一样弹射进总统的袖口……摄影团队撤去，总统钻进座驾……总统走进会议大厅，钻进衬衣里的蚂蚁寻寻觅觅，突然神经质地一动不动，又复活一般动了，接着蚂蚁的眼睛从中心点闪出一个光点并迅速扩散出一圈像素一般彩色的光轮，它原地转了三圈，突将锥形尾尖猛然刺入总统手臂……一股绿色液体（但也许是雾状化合物）注入总统手臂上的静脉血管……绿色迅速蔓延，势如野火燎原，总统血管里顺流中的红血球沾染绿色迷雾，以不可挽回、来不及拯救的速度变色……所过之处，一切皆绿：红血球变成绿血球，绿血像吞噬一切的恶魔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四面八方噬咬，一路同化……总统突然眼中绿光一闪，全身肌肉乃至内脏随机爆发性细胞分裂，且以强暴眼球的速度增殖……总统全身凸起绿色肿块，黑西装和白衬衣像糟朽的废纸一样被那些虬突的肌肉撑破，但总统的裤子和腰带不知是什么材质，出奇的结实，不烂裆、不破腚，箍在下身像一条烂边的运动短裤……总统面目全非，似人非怪仍在随机畸变，但那双保有人性的眼中充满恐惧和无助，茫然地将狰狞丑陋的巨大嶙峋的绿手伸向慌乱无措、像惊恐的鸟群一样四散的人群……曾经舍身为总统挡子弹的保镖们惊而纷纷托起手枪，将枪膛里的子弹尖端指向怪物的动态额心，而他们的双手手心里全是热冷参半的汗水，一句职业用语也喊叫不出来……怪物向他们求救，嘴里却发出令人头皮发炸的怪啸，像一只科幻片里的外星猛兽……果然怪物张嘴的一刹那，嘴里向外刺出尖锐獠牙，寒光一闪！就在那一个寒光湮灭的同时，总统的人的眼瞳中最后一抹人性的光芒泯灭……

……就此变成野兽噬血的无瞳双眸……肌肉虬结的绿色巨兽扑向慌乱涌向各个出口的人群，只在惊恐绝望的人们脖颈上如蜻蜓点水般迅速将獠牙尖端刺入，注入少许绿雾……人们开始突变，四面八方涌出大楼冲入城市……城市变成绿色，又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国家地图就像从地图的某一个坐标点自燃，绿色火焰四面扩烧，直到把整个国家地图都烧成绿色……绿火烧入洲际，烧绿了大陆……烧绿了海水……直到它遇上世界地图上的某一块国土……一个新世界诞生了——一个纯种的世界……

……新的世界秩序……

思维时空闪回，罗琳猛然醒转，居然余有心悸！现实世界的画面仍在继续，她算不来思绪跌入想象时空的过程时间，时空断点续传；她不确定眼前的世界是否是在时空断点进入静止状态，顶在树上咬在一起的男女变成一尊连体雕塑；时空连续下去，眼前的世界在时空中运行，他们又动起来……罗琳忍不住细看，这对年青（她实际更年青）男女咬得难分难解，就像两只温柔的比特犬。

起风了，那棵树感觉到树干被蹭得有点儿痒，但也许是受到了蒸腾的荷尔蒙的双重刺激，树冠就动起来，摇落一片青不青黄不黄的叶子。风使罗琳感受到时空的真实，她却感觉不到风的温度——是温还是凉，时空转而虚幻……

她问自己，“我……？”忽然的茫然打断了她的思路，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想要问自己什么；

……为什么，我竟有此一问？

三天后，罗琳接到她梦寐以求的约见涵。

三天中的茫然与彷徨，三天的莫可名由的焦灼与不安，终于被这一张约见涵上的四个字从她的思维世界中给打成一个包袱踢了出去。三天中褪了色的世界一下子被这四个字的生命之笔重新涂上了它原本应该充满活力的多彩多姿的颜色。

飞渡重洋四万里。

最后一关，面审。

来前多方收集公开化的老师的个人资料，包括性格，兴趣，爱好，习惯……

最令她害怕的，就是那举世闻名的第一次见面就单刀直入的面试，往往好多成绩优异、天资还在她之上的学生面对自己崇敬的人的开门见山一问，一紧张什么都忘了，结果可想而知；

而且问题因人而易，没的参考。

飞机像一艘在风浪中颠簸的孤独的船，航行在云做的静态的波浪起伏的海洋。

罗琳坐在云端，心情忐忑，心跳压不住。她把目光投注在舷窗外白色星云状的巨大云团，企图以此使自己的呼吸变得有规律——

——她失败了。

飞机从两万米的高空落向异国的土地。罗琳的世界的色彩也随着色度调节的滑块从丰富调成了单调的黑白。

黑夜已深，飞机降临目的城市上空。发动机的嗡鸣声中，舷窗外一片凝固的黑暗，飞机仿佛静悬在空空的黑暗宇宙中，没有了天，也没有了海，海与天融于黑暗之中消失不见，再没有了界线。黑暗中，下方的海边大城看上去如同铺展在宇宙深空中的金色大网，点缀着零零星星的微光莹莹的珠光宝气；又像一片芯片内部结构在无边黑暗中的宏观展现，内中流淌着网络状的错综复杂的金色信息流。

金色的网络向远方的无尽黑暗中延展，只能看到朦胧的边界，罗琳不确定那是城市的边界，那里仿佛是一道朦胧的屏障阻断了她的视线。

罗琳陷入矛盾的感受：她感到黑暗宇宙的广漠无边，这片二维的金色网络在其中是多么的单薄和渺小；同时又看到这座平面城市是何其的大，一眼看不到尽头。

种种原因，这座沿海巨城只有三分之一个世代之前鼎盛时期的一半大了。但仍让罗琳感受到一种掺杂着无助情绪的广袤和缺乏生气的窒息。

深暗天幕下金碧辉煌的大城，像一件遗落在时空无尽黑暗中，充满诱惑魔力的黄金基调的珠宝首饰。

一股毫无希望的心灰意冷攫住了飞机上的异国姑娘，黑夜里的异国大城因她而对无辜的飞机产生莫大的拒止之力，连这座夜幕下的城市也变成了面试失败的抽象——老师在借着城市冰冷的金色语言拒绝她！

罗琳后悔了！对热爱、对选择、对努力、对一切……对这条路……

异国城市的天空，似乎与罗琳的国家没什么两样。早晨的太阳却发出沉闷压抑的浑浊的光。

固定的部门，既定的程序和行程。

无法排遣的无助感将她浸透，随着一路上神经质地不断调整呼吸，手不受控制地时不时做出擦汗动作，而且头上真的细汗不断。

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

特殊的住宅区域，有着极为严格的甄别程序。除过必须的证件和来访信息，还要通过三道全无隐私的智能安检。

每从安检通道的安全门中走出来一次，罗琳就感觉自己是从女孩一步跨入了女人的行列，脸一阵阵发烧；这种感受在她的国度是不正常的，很少有人像她——这种女孩在这个东方国度里面也属于少数没被历史的激流淘汰的传统女孩。

罗琳更后悔了！她不理智地强迫自己以为：她还没见着那张‘学生证’的影子，人先‘失身’了！一连三次！

这里是独立于城市一隅的一片社区，外围圈了一圈包括围栏在内的多层防护系统，里面绿植面积挺多，绿化很好。房子大都很旧，处处沉淀着时光流逝的痕迹。罗琳想起中世纪鞠礼国的乡村，但这里的建筑风格不同，也缺乏那种历史的厚重感，像是那个时期的近现代仿制品——有形似的即视感，却没有深层的内涵。说不上来的区别感，一种独特的‘现代历史感’或者说年代感。

普遍是一种‘历史型自由发挥的具有年代感的现代建筑’。简单的水泥路面，趋近自然的绿化带和绿化树种，像是落在时代后方的角落。如果把它所处的现代化大城比做一张光洁的脸，这里更像是这脸上的一小块雀斑——但应该，这种雀斑还有很多。

罗琳来到一座白色的小楼前。这就是她的目的地，一个她把想像力发挥到极致也没能在脑中勾勒出来的图景：一座简单几何形状的白色楼房，但明显楼房的外墙涂层的原色应该是米黄色；墙体上多处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污痕，整体驳色趋近乳白，墙体数处漆皮剥落。朴素的格子玻璃窗，半掩的素色窗帘，简单的亭式小门廊，厚重感十足的深红色金属进户门……罗琳想：难道……引领科技潮流的伟大的科学家，竟住在被时代遗忘的角落里吗？是不愿意享受时代前沿的种种好处吗？

是不愿……还是不能？

罗琳感到距离心目中最崇拜的老师更远了，远到难以触摸到老师的思想边界。

小楼的院墙是一圈栏柱式结构，管制的金属栏柱锈迹斑斑，显然久无维护。小院子的两扇小铁栅门半敞不敞的开在方柱形的门垛上，罗琳站在门口犹豫，不确定铁门所发出的言语——是欢迎来访，还是生人勿近？

路走到这一步，罗琳只能深吸一口勇气，直面几乎已在心中成为定局的面试失败。她向里张望，确定大概不会有恶犬突然从某个角落冲出来，就走进去。

房门在罗琳还没有走到门廊下就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儿不算高，也就一米七左右的样子，短发花白，一双深邃而睿智的学者的眼睛，但没有配戴学者眼镜。一身洗到稍有驳色的正装，没打领带，但里面的白衬衣扣得很庄重……罗琳仅凭直觉就判断出老师这一身打扮是为今天的‘面审’，而非平常的穿着。她心理莫名一阵被重视的感动，突然很想看看老师脚上穿的什么皮鞋，但没敢低头。

老师的形像几乎和电视上常看到的一样，但更具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威严。那双学者的眼睛里目光平和，同时又具有非凡的犀利、敏锐和透视，仿佛一道光，直接照进罗琳的内心深处。

从地球的另一端飞来的姑娘心弦绷紧，又被无形的手指猛烈弹拨，她感到浑身止不住发颤，呼吸困难。

突如其来的尿意差点儿让她失了禁，她强挽滴漏的狂澜，向老师鞠躬作自我介绍，“老师您好，我叫意贝壳?拉血?罗琳（Rebea.Rachael.Rowlg）”

她尽力了，东方话已经说得很不错，但还是差了些，不过罗琳两个字倒是吐字清晰，而且标准。

还没等老师开口，她突然憋不住了，“我想上厕所！”情况紧急，罗琳没看清老师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她以余光确定老师已经张口欲言，但那些行将面世的字句生生被她截在了喉咙里。

恭施怀闵侧身为尿急的学生闪开一条通路，抬臂一指客厅侧角的一扇磨砂玻璃小门。罗琳就冲了过去！在冲过去的过程中，罗琳的浅层意识里印象出一个女孩子的形像，但她已十万火急，马上就滴涓成流……

美妙不可言说的释放，与还要继续面对的现实成绝对的反比。美妙随流而逝，严酷的面试滚滚而来，就在客厅里等着她。而且，她的身不由己的无礼，是否破坏掉了这唯一的面试机会？

罗琳尿完了尿，在厕所里不敢出来，一想到自己无礼的举动就害怕，越想越怕，怕到想哭；后悔当初真不如尿到裤子里！

罗琳没了主意，想赖在里面不出来。越怕越不敢出来，越不出来越怕……

直到一个温柔的女孩声音响起，“出来吧，别让老师久等”

不知是不是为了印证女孩的话，负手面向门外的恭施怀闵，那两道严肃感十足的眉毛应着话音向下压了一下，脸上显出一丝不耐的神情。罗琳不知道，老师的内心也很紧张，每次面试学生都会如此，就好像学生也在面试老师。

门外的女孩猜到了她的心思，猜得很准，温柔的催促中暗含着某种关心和担心。

但话中的核心内容，使罗琳肾脏的重吸收功能骤然减弱。一步之遥的马桶，她已滴流成涓——罗琳又尿了一回，但这次有所保留，百分之三的尿液保存在裤子里留作纪念。

卫生间的小门终究还是打开了。

女孩是典型的东方面孔，曲线柔和。她有一双温柔的眼睛，透着善解人意的光明。罗琳没想到她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她从声音判断，以为她是同龄人。

女孩温柔向罗琳注目一瞬，没再对她说什么，只向老师的方向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过去。罗琳又想尿尿，但这回忍住了。她忽然想到东方有句格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就下定决心：忍不了就尿到裤子里！

罗琳来到老师正对面，胆怵地低头说了一句“对不起”，这是她脑子里此时唯一浮现并译制出来的三个字。

“给出特定条件——将四种已知中微子诱置于螺旋弦绕力场的平衡空间，你以何种方法区分它们？”

答：“滤分法！”

“如何实现，以你个人见解？”

答：“首先，根据中微子之间弱相排斥性质，在螺旋弦绕力场中代入引力系统，使原始力场转性为螺旋弦绕引力场，通过力场微扰成像技术建立空间数据模型并代入引力时空函数，据此调整类量子引力作用面，使受测中微子处于同等参数线性空间……四种中微子质量的层次性差异决定了它们的特定空间内运行速度；打开螺旋弦绕引力场空间通道切面，释放中微子进入直线引力导向通道；之先在通道终端设置足够数量探测端子于立体液态空间，并在终端迎撞面布置密集阵二维质子（以质子能量场为基本排列单位）平面……

……以其速度范围批次标识中微子种类。”

罗琳自信回答的很好，很流畅，激动中几乎看到那张‘学生证’上已经光学成像了她最好看的一张肖像——那上面正有一道雕刻的光束，缓慢而稳定地拼写着从R到g的全息影像……

“你可以走了！”老师冷冷地把这五个字丢掷到罗琳脸上。

学生证转瞬而逝！罗琳的眼泪，大概就在那一个‘了’字砸到脸上的时刻就从眼睫毛上摔落下来。

“你的理论不可实现！你不用脑子吗！”恭施怀闽面上很是生气，转身向沙发走去，“你那条引力导向通道，依目前的技术水平，至少需要573公里长！你以为是安装自来水管吗！”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罗琳尿在了裤子里！一股一股热流……她知道，一切都完了！都结束了！一切的努力，一切的苦，所有的付出……都被这两句话就这样冰冷决绝地给定义了。

就像一个激励人心的长长的充满人生向往的梦境，就此被无情地唤醒了。

恭施怀闽走到沙发前没有坐下去，只是定了定脚步，思绪略微受阻的样子，径直向他的卧室方向而去。

罗琳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轻飘飘坠落到冷硬的地面上。她的身子变成一具没有重量也没有力量的躯壳，在引力作用下蹲了下去，双手捂着脸哀哭起来。

女孩走过来，又蹲在她的面前，一只手轻轻搭在罗琳的肩头上。女孩感受到她的肩膀上激越的恸，默自叹了口气，她心虚地向父亲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一眼，拉起罗琳，“跟我来吧”

女孩的房间很简洁，一张单人床，窗下的桌面上散置着两本打开的纸质书，一台网络终端设备。书应该是生物学类书籍，稍显年代感，罗琳泪眼朦胧的，加之对东方文字的敏感度不足，也没能看得很清楚。

床一侧是一只制式衣柜，这种衣柜的方便之处就在于，它只是由几片拼合板块扣起来成为一个框架结构，平面部分薄的像纸；几块简单的收放式构件，像几个吞吐式卷轴。现代技术材料结合古老的智慧，一种几何的缺乏生动的美感。收起来也就几个拇指粗细的卷轴，夹在胳肢窝里还可以冒充艺术界人士。

但女孩房间的内墙是蓝色的，像天空，又像海的颜色，单一的色彩，需要丰富的想像力来填充其中的内容。

女孩的衣柜里衣服并不多，偏显素淡，不亮不丽，更多的则是一种沉静的稳重的生命力，不是大多数同龄女孩的选择，但穿在女孩身上，并无违和感，反衬托出女孩内在的某种可令人欣赏的东西，罗琳说不上来。

罗琳忽来灵感，这座蔚蓝底色的小小空间忽然无限放大了，变成意境中的海洋，无边无际的完美的蓝色……女孩就是那古老童话中，海的女儿……一个没有尾巴的海的女儿。

她迎着海风，站在船艏的甲板上，目视前方，目光中透出信念的力量……

美好的意境使罗琳着迷，‘海的女儿’把搭配好的整套衣服递到她眼前，“去洗个澡，换下衣服”，细心的姑娘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屁股上画的地图。

罗琳第二次从卫生间里出来，金色的发梢湿漉漉披搭在肩上，沾湿了女孩借与她穿的薄外套。衣服很合身，女孩的身材与黄金比例很接近，成熟度追上了年龄比她高出一截的罗琳。女孩要给罗琳的头发吹吹干，罗琳没有推拒。

温热的风，温暖的女孩，越发感到冰冷的罗琳，构筑起一个矛盾的夏日。

直到罗琳走出那扇房子的大门，老师都没再出现，他没有再从他的房间里出来。女孩让她留下衣服，要帮她洗，她红着脸顺从了。

女孩在门口礼节性地拥抱一下罗琳，把垂到前面来的一缕半干的头发为她理顺到颈后，眼中闪动温暖的笑意，轻轻翘动一下嘴角，说：“明天早上八点，来拿你的衣服”

女孩对着罗琳心中那堆希望的灰烬吹了一口气，里面就闪出一点红色的火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