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饶城

用了一天时间，施展出过人社交财力的苏易便在秦艽村内混熟了。

“等等，我来捋一下。”

“就是说两个月前，饶城周围先是爆发了大旱，原本快要成熟的庄稼都黄了。”

“大旱之后便是饥荒，饥荒之后便是因为尸体堆积，随之而起的瘟疫。”

坐在老村长的太师椅上，苏易顺手把夹着几片腊肉的窝窝头塞给凑到自己身旁乞食的小男娃，问道：

“那你这边的朝廷呢，没来赈灾吗？”

发须皆白的老村长抚了抚胡子，捻起碗中一块腊肉塞进嘴里，不屑道：

“朝廷？朝廷等到饶城税吏都半年都没上赋了，这才发现出了问题。”

“那个时候饶城内都饿莩遍野，易子而食了。”

“唉，以前饶城是多么富庶，老朽当年差点都要入赘进一家豪族当赘婿了。”

苏易摸摸下巴，心想果然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前世的古代和这边的凡人世俗并没有太大区别：

“有朝廷下派的官员克扣赈灾粮？”

老村长见苏易对腊肉没有兴趣，索性大着胆伸手从苏易的碗中捻起一块腊肉：

“这不是老生常谈的事嘛。”

“克扣事小，饶城现在主要是粮食运不进去。”

“原本驻扎在饶城内的府兵吃不上饭，直接占了山头变成了匪兵，在打家劫舍的同时还吸纳流民，自称是黄巾军。”

“朝廷也派了兵来剿匪，可惜黄巾军里有......”

老村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易，一副想说不敢言的模样。

苏易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说道：

“有像我一样的修士是吧？”

“这也是常有的事。”

“你接着说。”

说到现在总算是有一个明确目标了，就是不知道这世俗散修，会不会像自己遇见过的宗门修士们这么癫。

老村长再次顺了顺胡子，说道：

“后来那黄巾军里有山大王良心发现，在自己吃饱后，还是放了些粮进去。”

“不然饶城早就变死城了。”

苏易微微颔首，打算在过几天的剿匪时，额外开恩让这个山大王死得不这么痛苦。

“这些都是你什么时候的得知？”

“大约半个月前，有个黄巾军的逃兵偷了粮食，来到村子里时俺们从他嘴里撬出来的。”

撬？

苏易眉毛微挑，将身旁的瓷碗推给已经啃完窝窝头，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男娃，起身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该离开了。”

老村长目光闪烁，片刻沉默后，忽然跪倒在地，用力朝已经转身的苏易磕了个响头：

“苏道长！苏仙师！！！”

“可否请仙师测测老朽的这个孙儿有没有成为仙师的资质！”

“如果可以...老朽也想......”

唉，果然有这一出。

相同一幕苏易同样在李玄天执行任务时记忆中看见过。

只可惜人和妖的法力总归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若是苏易真用自身法力探查那贪嘴男娃是否有修行资质，只怕是会出现立刻七窍流血的惨案。

转身，苏易想扶起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者，却发现后者怎么也不肯起身，于是轻叹一声后，说道：

“修行资质这种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们村的仙师不是在年头里刚回过么，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我的时间不多，就先行离去，以后有缘再见吧。”

半晌。

老村长缓缓起身，沉默地走到窗边，注视着苏易化作一道流光飞入天空，久久不肯移开目光。

又是半晌。

手脚僵硬的老村长机械般移到苏易先前所做的太师椅上，从靠背的暗格中取出一颗晶莹的血色小珠，和一张黄纸。

“娃，来，来...来。”

男娃还在舔着碗底，闻言抬起头，乖巧走到了老村长旁，童声稚嫩：

“爷爷，你手上的东西可以吃吗？”

老村长木然的脸上忽然升起一丝诡笑，轻声开口问道：

“娃，你想像刚才的那位仙师一样，天天吃好吃的，吃比腊肉还好吃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吗？”

男娃口中溢出些许口水，用力用袖子擦掉后，反问道：

“啊？还有比肉还好吃的东西啊？”

“爷爷，那是什么东西啊？”

老村长笑了笑，伸手将血色小珠塞入男娃口中，又快速将黄纸撕了个粉碎：

“爷爷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不过......娃，快咽下去，咽下去你以后就知道了。”

做完这一切，老村长学着苏易先前的模样躺在太师椅上。

闭上双眼，皱纹如壑的苍老脸上露出某种仿佛日夜梦寐以求，又终于求得的舒爽，口中喃喃自语：

“娃，待会千万要忍住痛！”

“你能成仙师，咱家可就祖坟冒青烟啦！”

还算宏伟的城墙已经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苏易面色有些苍白，不断扫视着周围的情况，眉头紧皱。

如果说秦艽村那片地区的环境还算正常，只是稍显恶劣。

那么自距离秦艽村不过三十余里的一条大河为界限，临近饶城方向的这片大地只能说是赤地千里，疮痍满目，寸草不生。

飞剑之上，苏易喃喃自语：

“不是正常的大旱么......”

“怎么说，除了剿匪之外，我还得对付一些异妖。”

“果然是个麻烦的任务。”

所谓异妖，并非天地万物闻道开智得到而修成的妖，而是一种类似于这个修仙世界自然规律化身般存在，有实体而并无神魂，能斩杀而消不灭。

藏经阁对真传弟子无条件开放，苏易修行困难，归一山顶又过于冷清，所以日常没少约裴剑辉进阁内一同增长见识。

他知道异妖需要特定的方式或特别的物品才能将其斩杀。

“大旱，对应的该是如旱魃、肥遗、薄鱼之类的异妖。”

“就是不知道这方穷乡僻壤，能不能凑齐仪轨所需的素材。”

径直飞过饶城城墙，苏易俯视飞剑下触目惊心、又随处可见的遍地饿殍，眉头皱的更深。

一心二用，苏易双手再次捏了一个剑诀，操控制式飞剑飞入脚下阴暗小巷内，正在抢夺妇人怀中襁褓的成丁顿时脑袋冲天，血液糊半面灰墙。

没有理会脚下将头磕出鲜血的妇人，苏易一咬牙，努力抬高飞剑高度，强忍着脑中的眩晕，打开神通惑瞳增强视力，扫视了一圈饶城内的现状。

橙黄横瞳之下，人间炼狱近在咫尺。

草根树皮，搜食殆尽。饿殍盈野，死者枕藉。

啮草嘬土，民食观音粉，死徒甚多，面饥而肚圆。

以及

“肉山酒海、穷奢极欲。”

流光瞬时划破天际，直入城中华府当中。

不多时，血气漫天，琴瑟皆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