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正骨

松柏街上，高瘦男人从段家小院出来，径直进了对面的中药馆。

他叫陆长青，白天给段婆婆看病那老爷子，正是他亲爷爷。

老爷子此时仍坐在店门口的太师椅上，见他回来，立刻问道：“那老婆子死了么？”

“身体倍棒，死不了。”陆长青看都没看老爷子，绕到柜后取了两瓶药油就要走，老爷子却拿拐棍堵住了他的路，“爷爷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爷爷，您今年八十了，小年轻的弯弯绕绕不适合您，您真担心那老太太就只管去看，干嘛黑灯瞎火的硬要我去门口站岗，还生怕那胖丫头认不出来我是个大夫，开这么大个灯也不嫌费电！”

“大人的事儿，你一小屁孩儿懂个屁！”

陆长青索性把药油放下，“那这腿还看不看了？”

本来颐指气使的老爷子，立马把拐杖一收，“医者父母心，你自己的事情，别来问我。”说完站起来就往后院走。

“本来两分钟的事情，硬拖了一天，这老太太还得在床上多躺三五天，也不知道您这心里究竟是想干嘛……”陆长青毫不避讳的吐槽了一句，这才拿起药油往段家去。

小院里，周慧兰也没敢耽搁，毕竟真的已经不早了。

煤饼炉子、液化气她都用过，偏偏厨房外头的柴火炉子她没用过，呛了好几口烟才勉强点起了一点火星，可刚丢进灶膛里很快就灭了。

这么搞了两次，饶是周慧兰激情满满，也给整的有些泄气。

正好这个时候门被推开，是去拿药油的陆长青回来了。

他一进院子就被浓烟熏得咳了几下，注意到周慧兰在这儿点不着火，毫不犹豫的就走了过来，先是把周慧兰塞得满满当当的柴火抽出了几根，然后又从灶台边的柴火底下拽出一块布条和细草，团成一块递到周慧兰脸前。

“点火。”

声音干脆而利落。

后知后觉的周慧兰赶紧划着了火柴，那团草被点燃后迅速丢进了灶膛，陆长青赶紧又补了两根柴进去，这才拍拍手站了起来。

“谢谢你，我叫周慧兰！”周慧兰伸出了自己宽厚的手掌，嘴角上扬，满脸的善意。

不算好看的一张脸，五官都陷进肉里了，一笑更是满脸的褶子，但陆长青却看愣了。

总感觉，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可仔细去想，却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男人的不回应让周慧兰有些尴尬，但到底也是心理年龄五十多岁的人了，她尴尬的收回手准备继续做饭。

“陆长青。”

等周慧兰再转过身，男人却已经大步进了屋。

灶膛里的火很快就烧干了锅子，周慧兰没时间诧异，赶紧进厨房把刚才打好的鸡蛋端了出来，先擓了一勺油到锅底。

时间仓促，她也不打算弄那些复杂的，就准备做个疙瘩鸡蛋汤。

锅子很快热起来，打散的鸡蛋顺着锅边倒进去，迅速像云朵一般膨胀起来，趁着鸡蛋没有完全成型，周慧兰拿着筷子下去划拉几下，鸡蛋散成了小块儿，紧跟着又丢了把蒜末下去，一股诱人的鸡蛋香和着蒜香顿时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周慧兰禁不住深深吸了几下鼻子，倒了三碗水下去，这才盖紧了锅盖。

屋子里，陆长青已经帮段婆婆的膝盖做好了复位，但是因为血脉不通肿胀的小腿，却不是那么容易能消下去的。

本来么，这对他和爷爷来说就是十秒钟的事情，但老爷子也不知道今天抽什么风，一大早把人老太太赶了出去，这会儿又让自己来献殷勤。

用药油顺着筋脉揉了十几个来回，段婆婆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进屋来看情况的周慧兰，本来就有白天王建业那个渣男给陆长青的光环在，见这么会儿功夫就让老太太脸上有了血色，对陆长青越发佩服起来，“陆大夫，您真厉害。”

“应该的。”陆长青收起药油擦了手，一脸淡漠的起身准备告辞。

可他刚脱离了满屋子的药油味儿走到廊下，就闻到一股喷香的蒜味儿，那味道不油不腻恰到好处，竟让他觉得有些饿了。

有些忘情的顺着那香味儿快走几步，他这才发现，香味儿竟然来自于刚才那个火都点不着的女人的灶台。

陆长青简直难以置信。

刚好周慧兰跟出来要给他诊费，见陆长青盯着锅子看，出于礼貌客套性的问了一句：“陆大夫，您吃饭了么？”

“咕噜噜……”

陆长青的肚子，十分配合的给出了回答。

话赶话，周慧兰也就继续客套：“粗茶淡饭，要不留下来一起吃点？”

陆长青立刻皱起了眉头，就在周慧兰以为他拒绝了准备送客的当口，却听到了男人一个掷地有声的“好！”

这干脆利落的回答，让周慧兰恍惚以为，自己锅里炖的是佛跳墙之类的山珍海味，而不是一碗鸡蛋疙瘩汤。

她也想说再做得丰盛一点，只是家里就这么点东西。

无奈等水煮开又加了半碗清水，丢进半碗青菜碎放了盐和酱油，紧跟着把搅好的面疙瘩，一点一点搅进了锅里去。

婆婆一碗、瑶瑶一碗、陆大夫一碗，剩下锅底的半碗有点煎底糊了，那就是她的晚饭。

白的绿的黄的，看着清淡，吃着喷香，周慧兰原本对自己的晚饭安排挺满意的。

只是多加了陆大夫这一碗，让她心里没底。

不是说医生大多都有洁癖，这么随便在别人家吃饭的么？

但话是她问的，人家也答应了，再去拒绝不合适。

周慧兰只能硬着头皮把饭端了过去。

上午二手市场淘的凳子搬出来，让瑶瑶就着婆婆屋里的椅子当桌子，小丫头吃饭不用大人操心，婆婆也靠着床柱自己吃了起来。

唯独陆长青，端着那一碗鸡蛋面疙瘩蹙紧了眉头，仿佛那不是吃的，而是一碗毒药般凝重。

“陆大夫，要不……我带您去小吃街上，您看喜欢吃什么，我请客？”周慧兰以为是饭菜简陋难以下咽为难到了他。

谁知陆长青摇了摇头，随即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疙瘩汤，开火车似的“呼噜”了一大口下肚。

本来安安静静吃饭的瑶瑶听见这动静仿佛受到了挑衅，捧起碗也是“呼噜噜”一大声……

一时间，回廊下此起彼伏的“呼噜噜”，别提多热闹了。

陆长青再次从段家出来，中药馆门口的小灯已经熄灭了。

他就着月色进了门，从里面闩好了门，脚步轻快的往后面房间走，才发现爷爷还在天井下的摇椅上躺着。

“您怎么还不睡？”

“你吃东西了？”

老爷子的话，让陆长青后知后觉得捂住了嘴，随即意识到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背着手就要回房去。

可老爷子却跟了过来。

“你真的吃东西了啊！什么好吃的？这么晚了你竟然会去吃东西！给爷爷带了没？”

陆长青拒绝回答，想关门，可老爷子用脚抵着房门，他也不敢硬来。

眼瞅着爷爷的手都抹到他嘴巴上来了，陆长青赶紧大喊一声：“许大姑娘最少得在床上躺一周！”

趁着老爷子失神得当口，“砰！”的一声把门关了个严实。